這一世,秦冉最大的苦惱,便是隔三差五的被迫相親。
這一世,趙氏最大的苦惱,就是如何把秦冉給嫁出去。
在芙蓉城尋常百姓里,秦家家境尚且殷實,秦家一兒一女,兒郎隨母白女敕玉面,女兒隨父英姿颯爽。
秦安越長越大,越生越俊,不到十五,上門的媒人已來好幾波,而大他兩歲的秦冉,簡直跟街尾的爛白菜似的——無人問津!
打小,秦冉表現得跟他家小娘子不一般,別提溫柔賢淑、勤儉持家,趙氏估計秦冉連‘三從四德’這詞兒都沒听說過,針線女工、烹炒調制樣樣不會,何談今後相夫教子、侍候姑婆?趙氏試著將她帶回大唐正常女子的道路,可在秦冉說出她要把秦安扔進深山老林喂豺狼虎豹後,她爹她娘才意識到他們根本管不了她!
畢竟,趙氏作為她娘,實在不忍女兒一輩子偏。離作為女子的人生軌跡,趙氏打算趁著白菜爛得太明顯前給賣出去,因此,從秦冉十歲起,趙氏便替她物色各色男子,又不敢硬逼她,只能徐徐圖之,誰知,這一圖便是六年的光陰。
十六那年,趙氏放了狠話,她再不配合,趙氏給她相中的人家可就由不得她願意不願意了!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秦冉及笄那日直接跑去縣衙作了捕快,從此,她在爛白菜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娘,我困了。」秦冉裝作沒听見,催趙氏出去。
「听見沒有?!你可都十七了,老大不小了還一天天不干正事,娘跟你說,你可該讓娘抱抱孫子了…」
一听這話,秦冉兩眼一翻雙腿一蹬,倒下了。
……
秦家酒肆為臨街鋪面,兩層的木樓,後面帶著個兩進小院,沒多寬敞,倒也夠秦家四人居住。
不似高門大院那般規矩甚多,男女之防防範甚嚴,窮苦人家有個避風小窩便不錯了,所以秦小五、趙氏住在前院,秦冉、秦安和陸 三人的房間在後院。
後院,三間屋,一棵大樹,一口老井。
「寶兒,你過來。」一進院子,趙氏一手抱著個簸箕,一邊朝陸 招手。
「嬸。」陸 在院子里鍛煉,一見趙氏,放下手中秦冉專門給他弄的健身器具,笑著跑過去。
「可別著涼,這還在大冬天里!」都是趙氏看著長大的孩子,哪兒能對他沒有感情,她伸手擦了擦陸 額頭的汗珠,顰了柳葉細眉,趙氏柔聲說道。
「我身體好著了。」陸 比趙氏高出半個腦袋,看著她給自己擦汗,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臉粉撲撲一片。
「寶兒,嬸問問你…」瞅一眼秦冉那房門,趙氏把陸 往外拉了拉,降低音量。「你姐跟你們縣衙里誰關系最好啊?」
「我。」
「啊?不是,嬸的意思是…」趙氏見陸 偏著頭,水靈的大眼盯著她極認真回答,像一只呆萌小兔,那一副純真的模樣使得她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搖頭不好意思再問,便道。「你去喊上你們那一伙子人,今晚到酒肆來聚聚。」
經過昨晚的事,趙氏心里頭忽然冒出個大膽猜測,自家閨女莫不是瞧上縣衙里的誰啦?一想到這可能性,趙氏天不亮就趴了起來,扳起手指細數縣衙里的老少爺們。
縣令鄭超?不會吧,那老男人有妻有子,秦冉是打算小三上位擠掉原配,還是後門抬進作個姨娘?
主簿李祖藍?不會吧,他們身高都不在一個海平面,況且,那老狐狸擁有相中一顆白菜的獨到眼光?
縣丞陳思銘?不會吧,病秧子不都愛比他們更弱不經風的柔弱女子?凶悍如秦冉,哪兒能入得了他眼?
再往下,便是縣尉李晨,那小伙子人不錯,可人家眼瞅著過年就得成親啦,秦冉若真喜歡李晨,不會搶親吧?
趙氏埋頭死勁兒想,差點把手指頭給摳爛了,得出一個驚碎自己下顎的結論——不會是那瞎眼瘋婆的兒子程赫吧?!
程家原本在芙蓉城算大家族,歷經多年難免衰敗,到程氏一代僅她一個獨女,趙氏听說程氏當初嫁得不錯,一家子都去了北方,後來不知何因,就她一人回到家鄉身邊帶著幾歲的小程赫,而她雙眼也失明了。一個瞎眼女人為了養大兒子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的苦,漸漸,她如瘋婆子般潑辣的名聲在城內傳開,至今,程赫都沒娶著個媳婦。
趙氏敬佩程氏,她知程赫倒也是出了名的孝順,卻不願把自己女兒推進那火坑里去。
想著程家的狀況,趙氏越想越心驚,越想越氣憤,敢把主意打到她閨女頭上,看她今晚不當場把程赫給解決掉!
……
因龍缸山的事,鄭超特地放了他們五人一日假,一更鐘一敲響,秦家酒肆好不熱鬧。
幾人于酒肆二樓圍著一個大方桌而坐,趙氏親自下廚作了好幾個大菜,搬出兩壇子好酒,時不時關注秦冉對每個人的態度。
李晨過不了幾日就得成為有家室的男人,鄭凱和程赫便起哄勸酒,陸 瞧著熱鬧跟著一塊玩兒,李晨豪爽著飲得最歡,不多時,四人都醉眼朦朧。
逗完李晨,他們開始逗默默吃菜不搭話的秦冉。
「小秦啊,你幫我個忙…」說著,李晨從懷里掏出個銀釵,不敢看秦冉,麥色的臉頰上竟升起兩團緋紅彩霞,他小聲道。「替我送給林姑娘。」
林姑娘,便是李晨未過門的娘子。
「沒空。」話到嘴邊的兩個字,秦冉突然察覺一道犀利眼光射向她,一回頭,恰好見趙氏背過身去。
「秦捕頭,夠意思啊!小爺好久沒吃劍南燒春…濁酒啥的,小爺可真心瞧不上,一點兒酒味兒都沒點!」眼楮眯成一條縫,鄭凱胡亂一抓,握住她的手,又哭喪著臉。「秦捕頭,你說…為啥她非得等那個人,他究竟有什麼好?」
「全長安,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我這樣的長腿美男!」
秦冉抽出手來,繼續無語。
鄭凱來自長安,據說,鄭凱有個青梅竹馬,奈何人家姑娘就是不喜歡他,非得苦等另一個連他小腳拇指都比不上的男人,鄭凱郁郁寡歡,跑到芙蓉城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頤養天年’。
「雲中豹情傷受挫,夜至深暗自揮淚。」吃口肉,程赫吟詩作對起來。
「別吃了。」秦冉把程赫面前的菜碟推遠一點,說道。「送他倆回去。」
「別以為我臉大,就不會翻臉!」抱起那碟肉,程赫齜牙咧嘴,氣得不得了,憑什麼要他送他們回去啊?
懶得搭理他,秦冉拉著陸 撤退了。
笑容比夜空的星更加燦爛,陸 軟噠噠掛在秦冉身上,下巴擱在她肩窩里,只覺軟糯香甜,他回憶起五歲那年見到秦冉,她眸中的驚喜,她懷抱的溫暖,印象再深刻不過,無父無母又如何,他一生有她便好。
兩人漸行漸遠,對話飄進角落里趙氏耳中。
「姐…嬸明天讓你去相親,你…別去啦。」
「好。」
「嘿嘿,姐,四年後我就二十了。」
「嗯。」
「等我四年,我娶你。」
撲通一聲,趙氏倒了。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