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過,轉瞬便到五月二十,皇帝壽辰那日于皇宮內發生的事,多方努力掩蓋真相,仍有風言風語流出,沈府沉寂十幾日,始終繞不過早早安排好的及笄之禮。
笄禮始,全場靜。
「天地造萬物,萬物興恆,以家以國,祖光榮耀。父母傳我,人生家國,貴至榮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此,特予正禮明典。」
「奏樂!請贊者入席。」年初,封敏惠托了京華城有名的李夫人為沈文馨主持及笄之禮。
邊上,及笄所需物品一一擺設好,賜字文書,酒具,陶碗,盥盆,手巾,托盤,蠟燭……
三炷香擺放于香爐前,香案兩側各有一酸枝木海棠花紋扶手椅,沈老夫人端坐其右,滿目慈祥望著眼前的沈文馨,雪瑩將盛了金釵的托盤平穩放在桌上,待沈文馨跪于蒲團之上,封敏惠瞧見她的女兒.+du.開始行禮,淚水忍不住潤了她的眼眶。
瞧見這‘感人’一幕,窗邊的沈文微偷偷努嘴,沈老夫人和封敏惠能不激動嗎,沈文馨過十五歲,證明她可以出嫁作為人婦,亦可達到入宮選秀的基本條件,憑借沈家與封家的實力,她輕而易舉能順利入宮成為皇帝的後妃,終選而入的女子,封位直接于貴人之上。
前幾日的尷尬,似乎一點兒都沒影響到沈文馨的心情。
忽然輕笑起來,她倒想起上午的鬧劇。
…………
暫時主持著沈家中饋,張韻扭著她的水柳細腰踏進封敏惠的房間,目的,當然是對她冷嘲熱諷一番,借口,便是沈文瑤與李涵的婚事。
「弟妹,我呢,是來跟你說說二丫頭出嫁一事。」一坐下,張韻直接攤牌。
封敏惠冷眼去,一股子怒氣堵住胸口。
「喲?還氣著呢?呵呵,我跟你說,女大不中留,二丫頭該嫁就嫁了吧,咱都心疼她得緊,嫁妝一定少不了。」頓了頓,張韻怪不好意思地用絲絹捂住臉頰一側,悄聲道。「別到時候有了身孕,這可就真丟人咯!」
「啪——」一聲,封敏惠掀了桌上的白瓷擺件。
女子未出閣,便有了身孕,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往小了說,女子目無道德修養,毫無貞潔可言,往大了說,養出這女子的人家能有何大家規範,無疑,發生了這種事情,便生生打了沈府一個巴掌!不僅僅為沈府,還有她封敏惠代表的封家!
原本,那日回府,封敏惠仔仔細細問了沈文瑤好幾遍事情的細節,想了很久,她稱她的忽然覺得頭有點暈,隨後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她,扯了她的衣裳……再後面,她也不記得,看著女兒哭得斷腸,封敏惠心里哪兒會好受?可封敏惠盡管略微覺得奇怪,但前前後後想了許多,她也理不出頭緒。
又不敢請婆子來驗身,怕刺激沈文瑤。
封敏惠打算等風頭過一陣,再看情況,與其留在京華城受罪,不如過兩年嫁到江南去,雖有不舍,也比受著他人鄙夷眼光嫁到李家去的好。
此時,張韻仿佛拿著一根針,一下子戳破了封敏惠隱藏的小心思,那些難堪頓時暴露無遺。
叫她如何不怒?!
「哎喲喂,你要嚇死人咯?弟妹,你二嫂孤寡人一個,我死了不打緊,你若倒下,你忍心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嫁到李家受盡欺負?」張韻猛地退後,靠在門框上,朝門外丫鬟一指。「滾滾滾,這種事哪兒能由你們听去?若是敢說出去,定撕爛你們的嘴!」
說完,張韻側臉朝她嫵媚一笑,扭著細腰而去。
這事,明擺著她就是鬧大了讓封敏惠下不了台,必須盡快解決。
隨後,封敏惠倒真去了趟上房,尋沈老夫人商量出嫁一事去了,不然如何是好,張韻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此事,不多時,沈府就能傳遍。
…………
回了神,沈文微繼續看著沈文馨行禮,封敏惠親自替她插上金釵。
偏頭,她偷瞄了眼沈文瑤,跟沒事人一樣,而一邊的沈文蕊卻是神不守舍。
整件事說來,沈文蕊的表現顯得怪異,除了那日哭哭啼啼,回了沈府她把自己關進屋子里,安安靜靜做起女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可沈文微在送趙家母子離開之時,竟見到沈文瑤進了沈文蕊的院子,爬了樹,遠遠望去,不知兩人說了些什麼,只見她倆推搡起來,打破一支花瓶,沈文蕊便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直到沈文瑤走後她才爬起,抱著屬于李涵的荷包,又哭又笑。
沈文微搖頭,真怕她得失心瘋。
「禮成!」李夫人高喊一聲,宣布及笄之禮結束。
再次跪拜的沈文馨正欲起身,異變突生!
起身至一半,沈文馨徒然捂住了她的小月復,不管那姿勢好看與否,弓起身子的她覺得自己失去行動的能力,並且似乎有人拿了鐵鉤狠狠插進她的肚月復,不停攪拌,肝腸寸斷!
汗如雨下,濕了她身。
「小姐!」她的丫鬟華濃第一個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著急扶住她。
「馨兒,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母親!」一眼瞧見異常,封敏惠撲了過去,現如今,沈文馨可真真成了唯一的希望,萬萬不能有一丁點閃失。
兩眼一閉,沈文瑤直直倒了下去,身子蜷縮至一起,不自覺顫抖。
「傻愣著做啥?!還不麻溜得去請大夫,不不,錢媽媽,取了牌子請太醫!」緊隨沈文馨昏倒,沈老夫人從椅子站起,臉色蒼白。
「夫人,老夫人,小姐這分明就是……」撲通一下,沈文馨另一大丫鬟想容跪在屋子中央,憤然道。「分明就是中了巫蠱之術!」
「巫蠱之術?!」沈老夫人猛然皺眉,眼帶閃電般掃射過去。
「老夫人,想容不敢胡言亂語!小時候,想容見過這巫蠱之術,便如同小姐這般莫名倒下,肯定有賤人在府里作了小人!」有沈文馨護著,想容一向膽子不小,說著,她的雙眼就直勾勾看向了沈文微。
…………
…………
「給我跪下!」上午受了氣,情緒極其不穩定,晌午這時的及笄之禮,封敏惠強撐著用笑容掩飾內心的煩躁,而想容一個眼神,她接近崩潰。
沈文馨若一絲一毫受到傷害,她封敏惠必定今日就給她辦了!
「來人,綁起來!」大手一揮,封敏惠嚷起來。
兩個婆子立馬上前,一把將窗邊的沈文微拎到屋子中央,扔到跪在地上的想容身旁,死死個扣住肩膀。
見狀,張韻不動聲色溜出人群了,來觀禮的賓客們不知挪動腳步。
「恰好,各位夫人做個見證,瞧瞧這不孝女這黑心黑肺的庶女怎樣害了我的馨兒!」先不管這太醫多久來,封敏惠定讓她吃夠苦頭。「上家法!」
「慢著。」沈老夫人開口打斷,了她一眼,她續道。「去她屋子里瞧瞧。」
沈老夫人最不滿封敏惠的一點,便是仗著她自認為‘顯赫不俗’的身份,不把她放在眼里,表面順從,暗地里不知如何惱罵她,所以她時時不能如了她的意。再者,人,年紀越大,越愛相信牛鬼蛇神之類的東西,盡管如此,就算沈文微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見到了沈程,給了她一個念想,但沈老夫人心里異常清楚,沈家未來,靠得只有沈文馨,別無他人,沈老夫人那唯一剩下的兒子沈固啟一心撲在西北邊塞做好一輩子不回京華的準備,沈老夫人再無奈,只能接受。
一相權衡,得了答案。
「四丫頭,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祖母也懶得問,咱看證據說話,是你,那便鐵證如山,不是你,也沒人冤枉得了你!」說得霸氣,可在場每一個人都明白,恐怕,今日結局只有一個。
不約而同,屋子里的人都把視線集中到垂頭盯著地面的姑娘身上,太瘦弱,衣裳仿佛一張松散裹住她的樹葉,風兒一來,她便隨之吹走。
沈文微低頭,不吭一聲。
全世界,似只剩下她一人。
至此,屋內一霎安靜下來。
「老夫人,您可要為小姐做主啊!」見不慣沈文微擺出那副誰都欺負了她的模樣,想容跪在沈老夫人腳邊去,拭去眼角的淚水,仰望著她。
用著審視的眼光,沈老夫人打量起想容,良久,瞧了眼躺在榻上的沈文馨,她回椅坐下。
「說。」說這話,沈老夫人含著怒氣。
「老夫人,奴婢知道是誰害了小姐。」
「想容,你可別仗著馨兒平時慣著你,便信口開河,說什麼,可都想仔細了再說!」在場還有其他任,沈老夫人不容再出亂子。
「如有半句假話,想容必遭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想容性子也烈,為了她的小姐,她顧不得其他,立馬就要說出她的所見。
「快說。」封敏惠也管不了那麼多,讓她快講。
「回老夫人、夫人,昨晚,我便見到四小姐在我們院子邊鬼鬼祟祟的樣子,被我撞見了,她甚至拿出一張銀票來叫我別說出去!哼,我是什麼人,怎會收她的銀票?!」
服侍沈文馨的華濃,回眸看她,搖頭。
沈老夫人抿嘴,人家給了你你拿得出,才能證明真有其事,否則,同樣為空談。
「現在說來,我知道我也沒有證據,但我的確見到她手里抱著一個這麼大的布女圭女圭!」當時她藏在身後,想容覺得奇怪,便跟蹤了她好一陣子才見到。
「昨晚,四小姐肯定去我們小姐院子尋東西害小姐,而東西肯定藏在她的院子里!」想容一連用了兩個‘肯定’,口吻更加毋庸置疑。
巫蠱之術,其中最常用的法子,尋找媒介接連木偶身上的邪靈,以此禍害他人。
「巫蠱?」想容已說得如此詳細,封敏惠哪能听不出?急退兩步,她不禁回憶起那年的事情來。「都說狐狸有九條命,看來,張道長所言非虛,你呆在沈府一天,就一天不得安寧。」
知道封敏惠準備講她感興趣的事兒了,沈文微終于抬了頭。
沈文微五歲那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先是馨兒落水,後是瑤兒蕊兒出事,這……不正跟那年一模一樣?」封敏惠看向遠方,似乎進入悠長的回憶,神情竟顯得痛苦。「府里禍事連連,三爺一病不起,我也跟著半腳踏上黃泉之路,久病無治,直到雲游歸來的張道長路過沈府,竟見不詳之兆。」
听到這里,沈文微又垂下頭,不用問,那不詳之兆必定跟她有關,但實際情況,也許還有內情。
「母親,您還記得張道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做了整整三日的法事嗎?才拿下了她!」嚴厲目光掃過沈文微,她接著道。「禍國殃民的狐媚子!」
瞧封敏惠唱著獨角戲,沈文微頓時沒了興致,想要的答案,看來得永久埋葬。
…………
屬于她的宣判,來得很快。
「回老夫人、夫人,奴婢在四小姐院子里找到這個。」不敢觸踫的樣子,丫鬟用手絹包裹住一只布偶,小心地放在地上。
布偶樣式普通,卻身著雪白素服頭戴一支極其精巧金釵,顯然為沈文馨的裝扮,除去衣衫,只見布偶後背貼有‘沈文馨’三字,而它的月復部密密麻麻布滿黑色小點,一根縫補用粗針豎立而上。
一時之間,有人嘆息,有人冷笑。
「夫人,太醫到了。」雪瑩走到封敏惠身旁,小聲道。
她便請各位夫人離開,將沈文馨換了房間,跟著去了那邊,至于沈文微的處置,她根本不急。
將死之人,早一刻晚一刻,有何區別?
「四丫頭,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因無期望,便無失望,沈老夫人凝視眼前干瘦的沈文微,不禁憶起沈固啟第一次抱給她看,那水靈得緊的三歲女童,如今,判若兩人。
「祖母,文微不知。」態度誠懇,不哭不鬧,無以往的顫抖與慌張,沈文微就這樣安靜跪著,宛如另一人。
「何為不知?!」太陽穴生疼,她明顯的不對勁提醒著她,沈老夫人不自覺將手中滾燙茶水,灑了一地。
茶水,潺潺流淌,至沈文微腳膝。
「非我所為,為何知曉。」揚起臉,她挺起背脊,猶如一條筆直的垂線,猶如一線陡峭的懸崖,過于淡定,甚至冷漠,微仰,她與沈老夫人平視。
剎那而出的氣勢,使得半愣半征的沈老夫人一時提不上氣,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場的丫鬟婆子,皆大驚,這哪兒是沈四小姐?!
她,是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