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娘不大一會兒就來了,穿著淡青色的素裳,頭上簡單的用一根白玉的簪子攏著,面上籠著白紗,站在那清清冷冷帶著一股子世外清修的出塵,婀娜的身段怎麼看也不像個年過四十的婦人。
趙老太太端著茶吃了一口,才向著翠姨娘說道,「起來吧,隨我去一趟曲府。」
「妾身姿容有損,怕給老夫人……」
翠姨娘來之前便知道了,此刻柔順的起身,卻是微微垂首,後半句似語還噎,讓人听著都揪心,可趙老太太已經起身,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抬起右手,翠姨娘下意識的雙手扶了,趙老太太才淡淡的說了一句,「無妨。」
不但如此,大門口竟還讓不必備小車,由寶瓶扶著她上了趙老太太的車子,如此的抬舉和殊榮,翠姨娘十分的不自在,小心的窺她一眼,見老太太目不斜視的坐著,一時模不準里面的意圖。
一時想起新夫人進門不受待見,別不是要抬舉自己打新夫人的臉;一時想難道是要在曲家的親事上給瑤兒做臉?
心一亂,面上一貫的看破紅塵的世外姿態自然難以維持,全都落在趙老太太眼里。
馬車噠噠噠的遠去了,可留在府里的趙六娘,現在已經快要氣瘋了。
檀香悄悄問了來傳話的小丫頭,知道趙老太太帶著翠姨娘和寶瓶一起去了曲家,心里松了一口氣,萬一趙七娘真進了曲家,那賈氏不就又要翻身有了好日子過,這是萬萬不能的。
既然趙綺瑤不能去井巷子教訓賈氏一家子,她在這里也沒什麼意思了,「我的好娘子,你可仔細了手疼,老夫人帶著翠姨娘去,可見不是替東廂里那個菩薩一樣的主子,而是專門去替你出頭的,您還是消消氣吧。」
「可惡,不過都是仗著從正房的肚子里滾出來,東廂那個泥人還不如的蠢貨我才懶得理她,趙綺羅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好不容易把你們攆出趙家,竟然還是纏上了七郎,檀香,我絕不能讓趙綺羅那個賤人和七郎在一起,如今我不能出去,你快再幫我想個主意。」
「我的好娘子,我最是個笨的哪里有什麼主意,只是消息靈通些罷了,曲七爺倒是有件風雅趣事,奴婢剛巧听人講過,有一次他花費千金買回來一塊玉璧,愛不釋手,卻只因為發現了一點點很小很小的瑕疵,便將玉璧生生摔碎了去……」
檀香講的嘖嘖稱奇,趙六娘明顯的想到了什麼,喚了貼心丫鬟進來,送了檀香出去,一個人歪在躺椅上,想著曲七郎,委屈的嘟著嘴,那狠心的家伙,明明在廟里還說她驚為天人,一轉眼,又去勾搭趙七娘。
……
紅梅踏雪,無香尤醉。
曲家梅雪園里有一處小院子,曲家家主題著無香二字,如今卻成了曲七的藏嬌之所。
交了差事,曲七興致勃勃的回來,卻連美嬌娘的頭發絲都不見一根,立時臉色就沉了,狠狠的一腳踹出去,孫二就勢在雪地里滾了一圈,離得遠一些,戰戰兢兢的把經過說了一遍,曲七听了陰邪一笑。
「給臉還不要臉,去,給爺綁回來,要真敢抹脖子,爺就賞她一副棺材,告訴她,窯子里最缺細皮女敕肉的小童子。」
「是!」孫二連忙應了。
院外守著的心月復閃進來,與曲七一陣耳語,听的曲七太陽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孫二,「狗東西,要你有什麼用!」
原來,這事不知怎麼傳進趙家老太太耳朵里去了,這會兒上門來,曲家老太太叫人傳了曲四去當面問話,「你告訴老太太,就說我外出沒回來。」
小廝退下去,曲七抬腳就要走,孫二小小聲的問,「那趙七娘?」
「哼,三日就三日,我倒要看看她三日之後能如何,滾!」
曲家暉照院正房內室里,兩個老太太正喝茶,下人來報,曲七爺還沒回來。
曲老太太無奈的朝著趙老太太擺擺手,「老妹啊,你也听見了,這孩子每日里早出晚歸的在莊子里忙,連個歇息的時間都沒有哪有心思顧及一個市井女子,這事吧,要我說就不是真的,八成是咱們要結姻親了有人眼紅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麼?翠姨娘。」
趙老太太突然喊了翠姨娘一聲,曲老太太早就看見這個蒙著臉的,不像個婆子,「這是?」
「哦,這是我們連兒的一房姨娘,老姐姐別見怪,早年讓火傷了臉便每日掛著個面巾子。」
曲老太太不由的蹙眉,趙家新娶了正房,如今怎麼帶一個姨娘出門,不是打新媳婦的臉面麼?哼,趙家那一窩子桃花爛賬,也好意思來曲家講理。
「我想起來了,前些年有一次鬧饑荒的時候饑民傳頌的,是這一個?」
「傳言都是夸大了不實,若沒有連兒點頭,一個姨娘能拋頭露面救濟災民。」
「也是,那些傳言還說光連那孩子風流倜儻,傾倒了多少姑娘家家的,我們家的是遠遠不如了,真是讓姐姐羨慕啊,今日才知道,竟還如此念舊,實在是重情又重義,老妹你可真是有福氣。」
「我們家光連是重義,哪能眼看著有人為了他尋死膩活的不管,凡是進了我趙家門的,自然都是一心情願的,感情這事最是勉強不得,老姐姐也不用羨慕,七郎年紀還小難免只重情字,等過兩年也就慢慢好了。」
「呵呵呵,老妹這話里怎麼听著好似還有話一般。」
「老姐姐多心了,老妹今日登門問詢倒是其次的,主要是有一事特來相告。」
「何事?」
「老姐姐身邊伺候的人真是精細。」
曲老太太見趙老太太不似說笑,吩咐一聲,「多兒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翠姨娘,賈氏的事,你來講。」
「是。」翠姨娘自矜自持的蓮步上前,給曲老太太見了一禮,把賈氏下堂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曲老太太是听過這件事的,只是不知道趙老太太說這件事的用意。
趙老太太放下茶盞,「老姐姐不知道,聖上欽定的罪臣豈是我們這些安分守己人家敢去觸及的,可恨那賈氏糊涂,非要和那家罪臣牽扯不清,我們才不得不休棄了她,念她一個婦人孤身在外不易,索性讓她的兩個孩兒一起跟著去了。
「小的一個排在第十,只有八歲,唉,不提了……大的一個卻是個女兒,今年三月里及笄,原先在家排行第七,單名綺羅,如今流落市井里。」
曲老太太月復誹,你趙家為了撇清關系,可是連著親生的骨血都不要了,夠狠。
市井女子,難道?!
曲老太太想到一個可能,老眼完全睜開了,不敢置信的看著趙老太太,後者點點頭,「老姐姐,年輕人風流倜儻本也不算什麼,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這一個,實不相瞞,我那十郎是趙家小輩里的獨苗,可再難舍不也得……」
趙老太太嘆息著不再說話,曲老太太臉上的顏色變來變去,最後漲紅著一張老臉,羞憤極了,「老妹啊,多謝你來這一趟,姐姐老糊涂了,讓這幫小的們無法無天了,那個孽障,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這事就只能是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