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女 第八十二章 一記耳光

作者 ︰ 青青子君

我們剛行至山腳下,遠遠的我便看到一個清麗的身影在關口前靜靜地站著,似乎是等待著誰。

我離得雖遠,但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顏惜。我趕快催馬前行,樂顛顛地向著她而去,把沈默等人落在後頭。

顏惜本面色清冷,但看到我的一瞬,笑顏如花,美不勝收。

她道︰「平安到了就好。」

我握著顏惜的手,感覺她的衣袖上還有露水氣,怕是這傻丫頭早早就來等著了。

我看著顏惜驚喜的樣子,有些頹然地告訴她︰「別高興了,顏惜。這次上山,我的心情和上吊沒什麼區別。師父把五行鎖鑰中的兩支交給我和寧遠,我的那支讓我給送人了。」

顏惜倒並不意外問道︰「可是為了葉二少爺?」

「也不全是為他,還因為我有一顆善良的心。師父可知我來了?」

「師父不知,自言只是讓信使知會了我。師父來明山後,雖面上對沈山主恨之入骨,但得知沈山主常年發病,也是思憂甚重。這幾日風大,有些著了風寒。」

我不由得嘆了口氣,原來大家都這麼不省心啊。

沈默趕來後,和顏惜簡單招呼地一下。有幾名隨從牽著馬車接顧顏惜上山,顏惜卻冷冷地拒絕了,對著這些隨從也沒有好臉色。上馬與我同乘一騎。

我不禁好奇,這是誰的一番好意,被顏惜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

顏惜卻淡然地告訴我說︰「他對任何女子都是如此,這樣的好,有什麼稀罕。既然無意,又何必做出關照于我的做作樣子。」

沈默在身後輕聲地微微一笑︰「這次大哥怕是遇到對手了。我賭顏惜贏。」

我頭也不回地對沈默說︰「那是自然,我眉山草廬的女子豈會輸在一情字上。感情貴在你一心與我,我一心與你,多不得其他人。又不是站戲台看戲,人多了熱鬧。」

明山九曲,走了半晌還沒到山頂。易守難攻是真的,早上開打,到了中午還沒打到地方,餓都餓暈了。

但山路的每一層都景色不同,第七層還特意開山劈地,桑麻種植,明山完全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地方。怪不得那麼多人覬覦明山的權杖,山主完全就是個土皇上嘛。

到了山上我東躲西藏,顏惜笑我本就是來承認錯誤的,離得近了反而慫了。我硬氣著告訴她我這叫「近鄉情怯」。沈默卻突然在我身後喊道︰「悅慈師叔!」嚇得一瞬間滾回顏惜房間里躲了起來。

明山之上雖節儉,但布景和裝飾都經過了仔細設計,簡單中可以看的出深度。但顏惜這里竟只有一張床,和一面梳妝台,樸素出了新境界。

我不由問顏惜她的朋友來訪是不是都要席地而坐。

顏惜卻淡淡地回答我,她在這里沒有朋友。

我奇怪,顏惜雖不喜熱鬧,但待人卻簡單誠懇,怎麼會沒有朋友。

顏惜柔和一笑︰「可能是因為我好看吧。」這話別人說出來我一定會覺得這人好沒臉面,但顏惜一說卻順其自然。

「這里喜歡長得丑的?」

顏惜把床鋪給我鋪的松軟,讓我休息一下。我躺在她的身邊听她說︰「我總是沒來由的被她們排擠和陷害。早已習慣。這種討厭也是有原因的,我的相貌讓我受到太多的關注,對于她們來說我就是一個異類。這個世界是多數人的天下,異類都是不被接受的,哪怕她沒有做任何事。」

我握了握顏惜的手︰「哈哈,我知道,這些和你都是無關的。你有自己的世界,只是我在擔心,沈自行在你的世界里嗎?」。

「初歆,他在不在都沒有關系。我心里有他,那便不會再容得別人。他心里若不是只有我,我自孤獨終老也不要苟延殘喘的溫存。」顏惜在任何時候說話都是溫柔而平和的,但她這幾句話字字鏗鏘,句句有力,說得也是我心里的話。師父的弟子都是有些氣血的。

但丑媳婦總得見公婆,我在顏惜房里偷得浮生幾日閑,終歸是要去拜見師父的。在我沒想好措辭的時候,卻和師父來了個狹路相逢。

今日,我呆在房中憋悶,沈默給我帶了一套新制的男裝,我貼著個小胡子到園子里踢蹴鞠。沒想到還沒去園子,就看見師父迎面走過來。

她遠遠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猶疑。我慌忙地把頭別過去,師父又換了個角度看著我。看的我實在是有點發毛,撇下蹴鞠轉頭就跑。這一著急,竟然使出了擎波御風的輕功。這下師父肯定了就是我,拔腿開追。

你說你一個大齡女子,與我比什麼體力。沒一會便閃了腰,邊罵我小兔崽子邊喘著粗氣。我實在是不忍心,折返回去扶她。卻不料被師父扣住了脈門,撕下了胡子。

我用另一只空閑的手默默地擋住了臉。

師父把我手扒拉開,笑著對我道︰「小沒良心的,來了就來了,跑什麼啊。我看看,這半年沒見,變沒變丑。」

我卻不顧鎖鑰的事兒,一頭拱進師父的懷里,表示對她的思念。當然,也是為一會挨揍打好提前量。態度好,說不定能揍得輕些。

師父拍著我的臉,語氣里充滿了不舍和憐惜,說我黑了也瘦了,怕是一路沒少受辛苦。

我听著師父的疼惜,不由得「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對于這件事,我不想嬉皮笑臉的混過去。這對師父是個天大的事兒,我必須尊重她。所以我跪在地上低著頭對師父講了整個事兒的來龍去脈。但我卻沒說我是為了救葉珂亭才把鎖鑰給了胡廣,而是解釋說是自己自以為是才上了胡廣的當。

這確實與葉珂亭無關,交出鎖鑰是我自己的決定,自己闖的禍自己去背鍋。

師父卻氣的臉色煞白,揚起手就要給我一個嘴巴。我看久久沒有聲音,弱弱地睜開眼楮,只見師父兩眼蓄滿淚水,手揚在半空,卻舍不得下手。

我知師父心疼我多日奔波終于會合,但心中實在氣氛難抑制。她的臉色本就有些蒼白,現在已經有些站不住。

看著師父難過的樣子,我也深知自己是個熊孩子。所以我對著自己的臉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由于下手太狠,嘴角已破裂出淡淡的血跡。

沈默這時已經看呆了,待反應過來替我擦了擦嘴角,有些凝重地讓我別這樣。

顏惜聞訊也急急忙忙趕來,跪在了我的身邊,還是熟悉的造型,還是一樣的場景。初歆啊初歆,卻還是沒有改進。

師父氣得聲音發顫︰「我當初說過了,這鎖鑰是你師公的性命啊。你因為一時胡鬧,竟然給了一個外人!看來我真的是給你寵壞了,我明悅慈門下怎能還容得你!」

看來我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師父這是不要我了?我的眼淚簌簌而落︰「師父,我知錯了,你別不要歆兒。你別不要歆兒。」

顏惜連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初歆有她的原因。我們是一家人,您不要她了,她就沒家了啊。師父,您消消氣。」

「師父我知錯了,你可以罰我跪師公的牌位,為師公守靈,我一點都不會偷懶。師父你養了這麼多年,不能隨意亂丟啊。」我跪著哭得一塌糊涂,沈默蹲在我身側默默地把衣擺遞給我擦眼淚。

山上吹著涼風,師父仍是一頭冷汗。看的我心里愧疚。

顏惜直直地跪在師父面前,我緊緊地抱住師父的大腿。師父則是默默留著眼淚,別著頭不看我們。

最後還是沈默打破了僵局,他讓我到靜坐堂去跪著反省自己,又派人送師父回房休息一下。顏惜看師父的面色不好,也匆匆跟著師父回房照顧。

我跪在靜坐堂的廳里,四下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大字「靜坐常思己過」。沈默在我身邊拄著刀坐著,並無他言。

我哭了一會有點虛弱,心里還是怕怕的,草廬就是我的歸屬,我的根在那兒,現在要連根拔起,想想就好疼。不由得又哭了起來。

「衣服都透了,沒東西擦了,所以不能哭了。」

我仍是跪著「啪嗒,啪嗒」掉眼淚。

沈默靜了一會,問我︰「你為何不說你是為了救葉珂亭才交出的鎖鑰,說不定,夫人還能理解你。」

我搖搖頭︰「為了誰,都是因為自己一時疏忽,被吳統騙了,何必還要牽扯他呢。」

沈默淡淡地說了一聲︰「你願意替他抗,是你自己的選擇。」說完扛著刀出去了。

我跪的雙腿發麻,卻仍然堅持著。我們要講道理,認識到錯了,怎麼罰我都認了。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是不是要吃完飯了?還是有好心人沒有忘了這里還跪著一個我呢。

當這人走到我面前來,我才看清,是一位神采風流的中年男人。他雖鬢角有些不襯年齡的花白,但眉目間仍可見他當年的豐神俊逸。看著還有些眼熟。

明山人杰地靈,還有如此姿貌的帥氣大叔。

他蹲在我的面前,慈愛地問道︰「孩子。犯了什麼錯了?」

「弄丟了點東西,師父就不要我了。」

男人點點頭,深有同感︰「你師父有時候是挺狠心的。不過,這也有我的責任。」

大叔你也不是下凡普度眾生的,我犯的錯誤,你不用往身上攬。

大叔笑笑介紹給我听︰「子不教,父之過。你說是不是我也有沒做好的地方。」

「您老人家隨地佔人家便宜,不好吧?」

男子哈哈一笑︰「別誤會,你師父視你們三人為女。我作為她的夫君,當然也把你們當做女兒。」

「你,你,你是沈明昭?」

「怎麼?不像?你覺得沈明昭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覺得沈明昭是個修羅臉,一言不合三頭六臂,隨即大開殺戒。

沒想到我的形容讓沈明昭笑的前仰後合︰「丫頭,你說的那是《山海經》里面的凶獸。我承認,我年輕的時候戾氣很重,想要的靠一雙手就要打下來。但年歲大了,方知自己想要的活法兒。」

「你想要的卻不一定能得到。我師父很不待見你,畢竟,你當年太過分了。」

沈明昭點點頭,有些疲憊︰「是啊,大錯鑄成。沒什麼可期盼的。但是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她,我願足以。鎖鑰,武功,令牌,都是虛的,人一輩子能帶走些記憶就好,剩下的,皆是虛妄。再見明月兒,這些我已經看得透了。」

「大叔,那我想問你,你當年做下那些事兒,現在可有悔悟?要是沒有,你就和我一起跪這兒吧。」

沈明昭直直地跪在我身旁︰「孩子,你可知,我修繕這靜坐堂的目的,就是想回憶起我當時欺師滅祖時的心態。但我對過去一無所知,那一天我徹底發了狂。但我卻要為我的狂妄煎熬一生。」

說完他又笑了笑︰「你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我體內一直有未解之毒,這些年我一直用功力壓制,現在卻積毒難除,回天乏術。但我仍告訴明月兒她的藥湯好用,這樣至少能得到她的一些重視,雖是冷言冷語,也好。但我深知毒發之日不遠,替我照顧好她。自行不懂事,對她有恨意,倒不如你們這些丫頭可靠。」

沈明昭陪了我一會離開了,臨走前告訴我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看著他挺直的脊背,這麼些年卻沒有被流言戳彎。這是一個堅毅的男人,孤獨也蕭索。師父的歸來是他漫長生活中重現的陽光。

我心里突然很想看到他和師父白頭偕老,我們的兒女可以承歡在他們的膝下。那樣的家里一定很溫暖。

我就在這樣的憧憬之中緩緩睡去。

第二日清早,我被陽光叫醒。貼著大理石地面一夜卻沒有冰涼的感覺,低頭一看,身下墊著一張皮墊,身上還披蓋了一件薄被。

我捏著被角,感受這晨光的溫暖。沒有人喜歡孤獨和被忽視,每個人都需要親人,也需要家的溫暖。所以我不要離開師父。

若有錯,我承擔。我自願領罰到師公陵前反省三年,希望可以得到師父的寬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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