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公子,這是何意?」晉容面帶三分疑惑,卻仍是笑意盈盈地迎上溫煦。晨光熹微,這驛館里炊煙裊裊。
蘇嵐和玄汐並肩站在東側的二樓窗口,從半開的窗子看下去,溫煦的五官有些瞧不清楚。
「在下特來拜訪貴家主人。」溫煦微微一笑,卻是四下瞧著這驛館。驛館不大,便是被整個包下來,也不過是個三進的小院,東西各有個二層小樓,廊道相連。他此時篤定,蘇嵐定是在二樓的哪一個窗口,暗暗打量著自己。
「家主人趕了幾日的路,十分疲憊,現下不想見客。」晉容臉上神色客氣而疏離,彬彬有禮的微笑,實則拒人千里。
「我以為貴家主人千里,是為我而來。想來是溫煦自作多情了,清晨叨擾,煩勞代為致歉。」溫煦露出副啞然失笑的神情,搖了搖頭,緩緩道。
晉容也沒有料到,溫煦竟這樣容易地便被自己攔在了外頭,一時也愣在那里。
「听聞溫先生乃是周人。」晉容身後,一早起來打拳的司徒岩若,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外衫,現出身來。
「正是。」溫煦瞧他那一雙琉璃色眼楮,便猜到了他的身份,點了點頭。
「溫先生可用過早膳了?若沒有,不如賞我個臉面。」司徒岩若笑了笑,一張美人面,此時雙頰猶有紅潮,襯得愈發膚白。
「貴人屈尊,我一介布衣,安能辭?」溫煦也朗聲一笑,微微欠身道。
「既如此,請。」司徒岩若徑直往蘇嵐所在的東邊小樓走去,對晉容道,「擺飯在這。」
站在二樓的蘇嵐嗤笑一聲,瞟了眼身後站著的酈安,道︰「安郎,你去樓下保護司徒王爺。」
酈安那張好看的臉上,浮上幾分費解,而蘇嵐此時已是又走回窗前,並不準備再和他說些什麼,而一旁的玄汐依舊冷若冰霜,面無表情。
酈安臉上勾起幾分笑容,襯得五官艷麗無匹。教習酈字輩的師傅曾說過,活在暗處的人,皆有偽裝,這偽裝便是保護自個最好的鎧甲。之于酈安,這鎧甲便是這,笑意瀲灩。
晉容速度頗快,已是在一樓擺好了桌子。糕點十六件,三份粥點湯類,還備了幾種北地的酥酪、女乃茶。司徒岩若上桌時還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可這般手筆,卻叫溫煦大為贊嘆,要知道,在這鎮上能整治出這樣一桌早飯,可不單單是有銀子這樣簡單了。
晉容瞧見酈安從樓上走了下來,按捺住臉上笑意,對著司徒岩若欠了欠身︰「此地偏僻,飲食粗陋,我已盡力,您湊活著吃。」
「我哪里敢使喚你。」司徒岩若點了點頭,「您手里一日流轉數十萬兩銀子,在這整治吃食,已是屈才了。」
「您慢用。」晉容笑了笑,又對溫煦道,「溫先生,回見。」
這邊晉容剛走出屋子,酈安後腳便從二樓下至廳堂,悄無聲息地就走到了司徒岩若背後。
正低頭喝粥的溫煦,抬起頭來,便瞧見酈安站在司徒岩若背後沖著自己笑,不由得大吃一驚,手中的勺子,登時便磕到了地上。
司徒岩若也是微微一驚,抬起頭來瞧他,瞥見酈安心中亦是跳了一下,卻是從容一笑,道︰「酈安啊,你以後走路,還是弄出點聲響,免的沖撞貴客。」
溫煦這時倒是穩住了方才還在顫抖的手,卻听得酈安道︰「主子說,刺客走路不能發出聲響。」
司徒岩若無奈一笑,卻是對溫煦道︰「先生勿怪。這位,也不是我自個的護衛,您瞧,管教不得。」
溫煦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說話。他確信,蘇嵐此刻也在這樓中哪個地方,也許正在暗中打量著他。
思及此處,他倒是放松了許多,低低一笑,道︰「不知您身上的傷,怎樣了。」
「溫先生知道,我受傷了。」司徒岩若眉尾微動,笑著瞧他。
「我下的令,安能不知您,受傷了。」溫煦呵呵一笑,直視司徒岩若那雙琥珀色的眼楮,「您為我而來,怎的,卻連身份也不肯露。」
「溫先生不曾詢問我身份,我何故自己講給你听呢?」司徒岩若放下手中的竹筷子,接過清茶漱了漱口,才緩緩道,「只是,溫先生好大的膽魄。」
溫煦雖是在這時代也活了七年,雖是在這北地勢力頗厚,但早已知道這個世間,尊卑權勢的游戲規則,何等殘酷,如自己一般的人,在司徒岩若這樣的人眼里,也許不過螻蟻草芥一般。
可他的芯子,畢竟是不一樣的,因而,才鋌而走險,選擇直截了當的與他攤牌,也與背後那個藏著的自己的老鄉,攤牌。
「我原以為,您此時會想感謝于我呢。」溫煦呵呵一笑,「畢竟,給您付這醫療費的,是博格可汗。您這傷,受的不冤。」
「我倒是想問溫先生,為何刺殺于我。瞧您當日,應是派出自個精銳身家,折損我手中半數,可是不值。」司徒岩若笑著瞧他,那雙琥珀色的眼楮,卻是一片冰霜。
「我做事,向來隨心所欲。您查我,我自然不高興,不高興,就想給您個教訓。」溫煦搖了搖頭,「而來,確實想跟您送個人情,畢竟,我留著周國的血,也算是您的臣子。不過那一日,誰料,楚國蘇侯爺也在,我的算計,便沒有了用處。」
「王爺何必這樣看我?」溫煦瞧著司徒岩若,笑出聲來,「我生于此地,長于此地。縱有幾分智計手段,也不敢與您相提並論。我的這些手段,在您眼里,怕是不入流的。」
「你這人,倒是有趣。」司徒岩若也不由得啞然失笑,瞧了瞧他,面對如此直白的回答,他也沒有話說。
「我啊,就是這樣的一個漢子。」溫煦听見樓上似有響動,便拔高音量,頗是激昂地說了一句。
「這樣也敢自稱漢子?」酈安這一聲諷刺,被木板的吱嘎聲響遮蓋。
溫煦循聲抬頭,只見得一月白、一寶藍的兩個人從二樓緩緩走下。
「這便是帝國雙璧。」溫煦被這兩人一霎時便晃了眼,不由得喃喃道。
這是溫煦第一次這少年之時便名動天下的蘇嵐與玄汐。蘇嵐五官明艷之極,一雙鳳眼,微微上揚;身後落後半步的玄汐,色若桃李,一張臉上,卻是冰霜經年不化。
「溫先生,咱,終于見面了。」蘇嵐微微一笑,看向溫煦的眼,水光灩灩,似是千般光華涌動,卻叫人捕捉不到一點情緒,「方才處理庶務,多有耽擱。」
這邊玄汐卻是冷冷瞧了溫煦一眼,便徑直入了座,對酈安道︰「將這里清一清吧。」
這邊蘇嵐也在玄汐身邊落了座,正是坐在了他與司徒岩若之間,正對著溫煦。
溫煦瞧著蘇嵐的眼楮,此時卻是情緒翻騰,尚未從那世無其二的容色之盛間回過神來,恍惚便見司徒岩若笑著給蘇嵐倒了杯茶,兩人含笑的眉眼竟是隱有幾分相似,皆是艷色無雙。
「溫先生方才說到何處了?似是被我二人打攪了。」玄汐磕了磕茶盞,周身氣息極冷,這廳堂似是一霎逼仄起來,「還請繼續。」
「溫先生說,自個是個怎樣的漢子。」蘇嵐呵呵一笑,鳳眼低垂,左手握著茶盞,那道傷疤落在溫煦眼里,只剩猙獰之感。
「我倒要先給您賠個不是。」溫煦定了定神,只是眼前三人皆是世間絕色之人,他的眼光一時也不知該落在何處,「前次誤傷了您。」
「那我倒要問先生,要個醫藥費了。王爺心慈,我呢,卻是錙銖必較的人。」蘇嵐挑了挑眉,「您家大業大,自然給得起。」
「我听聞侯爺喜歡話本子?」溫煦听她聲音溫軟,不似一般男子地低沉,倒是頗為清脆,還帶著幾分齊地的吳語味道,「我這倒是有些孤絕之書,可以送給侯爺。」
「拿話本子,抵我的醫藥費?您不知道,博格送了我幾片草場。」蘇嵐低低一笑,一雙眼里倒是叫溫煦瞧出來了諷刺之意。
溫煦卻覺著蘇嵐對自己並無十分的惡意,便硬著頭皮繼續道︰「您將我與博格可汗相比,不是置我于火上烤?」
「可您是博格可汗的箭袋子。沒有您,博格他連仗都打不了。」司徒岩若微微一笑,「瞧瞧,您這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誰能想到,這北地軍械,都出自您的手中。」
「那砍刀,我不做。」溫煦搖了搖頭,頗是一本正經,「那東西,便是給狗栓個大餅,也能做。」
司徒岩若噗嗤笑出聲來,瞧了瞧蘇嵐︰「溫先生這話,倒是和你原先說過的很像。」
蘇嵐則瞥了溫煦一眼,長眉一挑,並不言語,又丟了計眼刀給司徒岩若。
溫煦暗暗稱奇,果然這些腐朽的特權階級實在太難搞懂。世人眼里針鋒相對,不死不休的蘇嵐和司徒岩若竟能一路同行,談笑風生,倒像是老友一般;而蘇嵐在楚國朝廷里最大的競爭對手玄汐,竟然就這樣瞧著他倆的「私相授受」。
「我那話本子,有一本頂好,叫,桃花扇。」溫煦緩緩一笑,道,「不知您瞧過沒有。」
「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起高樓。」蘇嵐精致的五官,卻是浮上了絲狀似苦惱的神色,頗有幾分糾結之意。
「眼見他,樓塌了。」溫煦緩緩接了一句。
卻听得「砰」的一聲,竟是蘇嵐手中白玉扇,狠狠砸了桌子一下,下一瞬,她卻用手輕撫著那把白玉扇,話音似是浮在空中,道︰「這等不吉利的話本子,我不看。你啊,是何居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