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啊」了一聲,被蘇嵐已是弄得頭腦發昏,只覺著面前的人實在是喜怒無常,不按套路出牌。
像是個,囂張跋扈的大魔王一般。
傳言中,蘇嵐張狂倨傲,偶爾刻薄,他此時,倒是真真切切有了體會。
玄汐卻是輕輕笑了起來,唇邊弧度淺淺,卻叫溫煦才剛剛清醒了許多的腦子,又陷入一片混沌。
原來,冰雪消散時,是這樣的春、色無邊。
待他醒過神來,發覺自己竟是一臉懵懂地跟著蘇嵐上了二樓,此時整座樓宇,竟也只有他們兩人對坐。
溫煦剛要說話,便見得蘇嵐將左手食指壓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便乖乖閉上嘴巴,瞧著蘇嵐右手提壺,做了個「醍醐灌頂」的手勢,緩緩將水倒入那青瓷壺中,一時那正山小種的甘甜味道便四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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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嘗。」蘇嵐微微一笑,將那茶盞向前一推,「便是今上想和我泡的茶,也不是這樣容易的,你啊,且偷著樂吧。」
「你來這多少年了。」溫煦抿了口茶,熱的熨帖,口中回甘,唇齒留香,即使他不過是個附庸風雅之人,亦知道這杯茶,是極好的佳品。
「難得這鎮子上水好。」蘇嵐並不回答他上個問題,只自顧自地說,「雪山上的冰泉水,留下來時,還混了松針,烹茶自有香氣。不過,這松香味濃,故而泡紅茶或岩茶,才合襯。」
「我猜你,應當比我在這世上時間更長。」溫煦笑呵呵地搖了搖頭,「你倒是在這如魚得水,好像真是這里的人一樣。」
「我今年八月二十八,就要二十歲了。」蘇嵐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卻是復雜許多。
溫煦心念一動,便知道蘇嵐似是忌憚隔牆有耳。畢竟,這樣的事情若是被旁人听去,只怕會把他們兩個都當做妖孽。
蘇嵐見他果然不再說話,便彎唇一笑,眉眼之間,似是安撫。隨即拍了拍手,神色肅冷的酈遠,便徑直從二樓窗子進來,一個轉身便落到蘇嵐眼前。
「玄大人和司徒岩若去看礦山了,柏松陪著。司徒岩若的暗衛全都在他身邊,玄家人,不會近此十步之內。」酈遠緩緩道,「溫先生的管家,也被一道請去了。」
溫煦無力地看了蘇嵐一眼,緩緩地道︰「你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統治階級,真是,萬惡啊。」
酈遠神色一動,卻被蘇嵐輕拉住衣角道︰「听他說,鎮上有家好吃的陽春面,你去給我弄一碗。」
「主子?」酈遠面露遲疑。
「去。」蘇嵐點了點頭,又是一笑。
「你知道嗎?做這個時代的特權階級,比作被狗仔跟著的巨星還難。」蘇嵐自嘲一笑,「而做蘇嵐,更難。」
「我不敢輕易降落。」她緩緩道,「因而,才能永不墜落。」
「我來這的時候,已經二十七了,而溫煦只有十八。現如今,我才二十五,真是賺大了。」溫煦瞧不清蘇嵐的神色。
這一剎那,他忽而覺得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老鄉,只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手握重權,容色出塵。
「延熹十七年。」蘇嵐忽而啟唇一笑,倒是今兒頭一回顯得有幾分快活,露出幾分十九歲少年的樣子,「看來,還是我活的比較久。我有這一世記憶的那一年,是延熹五年。」
眼前人,唇紅齒白,這個詞,果然用來形容美人極是恰切,無論男女,而眼前這個近乎于雌雄難辨的蘇嵐,顯然更是適合。
「我不及你,有這樣高貴的身份。」溫煦的語氣帶著幾分淺淡酸意,「所以說,投胎是,技術活。」
「我仔細瞧過,這五年,扎魯赫鐵場的箭羽和之前不同。」蘇嵐忽略他上一句話,從袖口拿出上回從司徒岩若傷口里挖出來的箭頭,「我問過懂行的人,他們都說,現下這一種,似是改良了鍛造的工藝。或是,那生鐵用料更好。」
「所以你費盡周折,偏要與我一見,是為了這個。」
「否則我何必奔波數百里,來特意與你一會呢。」蘇嵐呵呵一笑,「就算是越過你,我一樣可以在這開我的礦山。」
「你瞧見我,就沒有生出些同病相憐的親切之感?我頭一次看到你的詩作的時候,那真是熱淚盈眶。」溫煦扁了扁嘴,清秀的臉掛著委屈神色,倒是頗為有趣。
「你瞧見的是哪一首?」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他微微一笑,「你格調還算高雅,選了蘇東坡來抄。」
「我希望你,從此之後,不要再提你我的來處。」蘇嵐收斂了唇邊笑意,神色倒是凝了幾分,「若我听見第三人議論。」
未待她說完,溫煦便笑呵呵地打斷,道︰「我知道分寸,我也不想被人看做妖孽。這只是你和我,或者還有其他老鄉之間的秘密。」
「不,你不知道。」蘇嵐微微一笑,可唇邊弧度瞧起來,卻是帶著幾分殘忍的意思,「你與我之間,也不要再提起這件事。至于這世上,若還有其他人與你我底細相同,我大概沒有心思,親自去見他。」
「所以,我會殺了他。」蘇嵐低低一笑,瞧著溫煦瞪大的眼楮里不可掩飾的驚恐,「你懂了沒?」
「多謝蘇侯爺,不殺之恩。」溫煦嘴角一垂,一張臉上半分笑意也沒有。此刻,他終是意識到,這個比他在這世上,多呆了十二年的人,和他自己是不同的。
「別用這種眼神瞧我,我怪難受的,好像,我真是個一言不合就殺人的。」蘇嵐笑容里帶了幾分苦澀,「我不能有弱點,任何一個與你我相同的人,都可能是我的弱點,甚至是,我的敵人。與其擔心被給予致命一擊,不如防患于未然。」
「所以,你要我如何做?」溫煦看著對面人那雙極漂亮的鳳眼,緩緩低下了頭。
「這世上有你與我來處相似,我其實也覺得安慰。」蘇嵐巴掌打完,便用軟糯糯的語氣,喂人甜棗,「最少,我還有話本子看啊。沒想到,你竟是用桃花扇試探我,我原以為,你會說,紅樓呢。」
「那等俗不可耐地老套路,豈不是會叫你看低我。」溫煦仍舊在笑,可語氣卻不似方才輕快。
「你若是喜歡這鎮上安靜的生活,給扎魯赫人鍛造武器,開個鐵礦,掙銀子,吃陽春面。」蘇嵐瞧他這幅神色,卻是忍不住諷刺他一句,「那現在就走吧。我不做惡人。」
「人往高處走。好容易遇見了靠山,我又不傻。」溫煦嘆了口氣,道,「沒由來的,我就是想相信你。盡管,你在傳聞里頭,是個狠辣政客。我卻覺得,你心念粹純。」
「我會給你一個擴大自己產業的機會。」蘇嵐微微一笑,心念粹純,似乎許久沒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于自己了,「交換條件是,扎魯赫的鐵礦貿易要握在我的手里。我是東家,你是大掌櫃,還有干股的那種。我不干涉你,你卻得保證我的利益。」
「我似乎不虧。」他微微一笑,「可,司徒岩若你怎的甩開?」
「這就是擴大產業的機會啊。」蘇嵐食指在桌上輕點,「周國左右局勢的,是財閥。一等一的豪強,都是商人,連貴族,亦受擺布。而司徒岩若,需要屬于他的財閥。」
「你這原主,本就是周人。不過是,衣錦還鄉罷了。」
「我不得不說,古人的世家教育,確實可怕。」溫煦自嘲一笑,點了點頭,「政客比我強的,未必是聰慧,而是,你看問題的高度,與我不同。」
「而且,我比你還聰慧。」蘇嵐倒是暢快一笑,「你啊,斗不過我了。」
「人生三大樂事,有一件便是,他鄉遇故人。」溫煦緩緩端起已經涼透的茶盞,「我與你雖然前世不識,今生卻難得在這世間相逢,幸甚。」
「幸甚。」蘇嵐與他相視一笑,緩緩飲盡杯中茶水,只覺,回甘純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