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罷。」
歐陽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你今晚是來問診的,我卻向你說起了道家往事,可謂答非所問。若你認為這紅痣會影響你的身子,那麼大可不必。你患的並不是病,你與普通女子並無二樣。若你認為今晚的事會影響到我,那麼更不用多慮,因為再沒有什麼地方比牢獄更加安全。」
這時,吳兆言又叩響了門板。
「去罷。」
歐陽邈再次催促道。
沈月然只得站起身來。
或許,所有的一切全是她的猜測。
或許,如歐陽邈所言一般,與世隔絕的牢獄正是那個最安全的地方。
她最後看了歐陽邈一眼,道聲「謝謝」,轉身向堂外走去。
看著沈月然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歐陽邈仰躺在地,偏了頭,目光直直地落向窗外的月牙兒。
他知道的,當然沒有全部告訴她。
第一,飲下烏砂就會在身後顯出紅痣是真的,可是必須長期、適量的飲用才行。十年前的她不過才是舞勺之年,除非至親,旁人恐怕難以做到。
第二,若想紅痣出現的位置恰到好處,必須輔以上百次的針灸定位。而針灸定位是會刺入脊骨,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而她似乎對過去曾經遭受過的折磨絲毫不知情。她若忘了,他不願再提。
第三,那個從烏江底采得砂礦的道家是李家的門生。天下烏礦,盡歸李氏。過去是,現在更是。
她只是一個懵懂的小丫頭,一個口口聲聲說著「公道」卻不知自個兒曾經遭受過多麼不人道地對待。
她的心中沒有仇恨,只有善意和執著,仿佛數年前的區楚修。
那一年,他被賊匪搶去一切,跌落山谷。他為他接上左腿,救他一命。他醒來,不喊痛,不喊冤,只一個勁兒地道要還他診費。每每看見瘦弱的他拖著尚未痊愈的腿,在歸雲樓里跑前跑後,揮汗如雨,他都訝異這個世上居然有如此單純、執著的人。
誰知,當初打動他的單純與執著,到最後也傷他最深。
一次又一次地吵鬧,一次又一次地威脅,一次又一次地索取,他不明白,當初那個區楚修去了哪里。
他不堪重負,一刀刺向他的心髒。
他想問問他,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
他卻笑了。
「你是愛我的。愛我,才會恨我。」
看著他微笑著在他懷中死去,他才恍然,原來他所有的無理取鬧竟全是源于愛。
不能回頭了,不能回頭了。
若是能夠回頭,他寧願從來不曾遇見他,就讓他一直單純而快樂地活著,就如他希望那個女子能夠什麼都不知道一般。
「楚修,我很快會去陪你了。」
他嘴角噙著笑意,閉上雙眼,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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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吳兆言把沈月然帶出府衙之後,急急問道。
「沒事。」
沈月然提了提唇角,勉強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歐陽大夫開了副寧神定心的方子,道只要休息幾日就會好的。」
吳兆言如釋重負。
「若歐陽邈這麼說,那定是無事。你且回去按照方子上來,好好休息。」
沈月然道過感謝,道,「有勞校正大人費心。不知此次會面會不會給大人帶去麻煩?」
吳兆言嘿嘿一笑,「麻煩定是有的,不過你若肯搬去城北,就沒有麻煩。」
搬去城北?
離周家更近,離周岸則也更近!
沈月然暗自思慮著。
吳兆言見她不語,以為她動了心思,又再勸道,「搬來城北罷,京郊已經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不就是一個餅鋪嘛?你會的手藝那麼多,不見得偏要開那小小的餅鋪。回頭到了城北,想做生意就做,不想做就好生歇著,吳家不差你那些銀子,沈家更不差你那些……」
吳兆言咬下舌頭。
銀子?
沈月然眼前一亮。
她記得大哥曾經對她說過沈家舊事,說沈明功是個貪官,曾經貪下一筆巨款,而那筆巨款至今下落不明。
銀子估計就是沈家最大的秘密,那麼,她身後的紅痣是……
她心頭一動,所以,沈家的銀子與洛陽白馬寺有關?!
而那盞洛陽宮燈是吳兆言送她的!
她抬起雙眸,定定地看著他。
那麼,他在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唔——唔——」
吳兆言知道自己失了言,尷尬地模起了鼻子。
「呃,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若是為了餅鋪,大可不必非要耗在京郊。夜深了,我送你回客棧,你考慮考慮。」
他訕訕著,就要轉身。
沈月然叫住他。
「校正大人,月然今晚除了應當向您道謝,還應當向您道歉。」
「道歉?」
吳兆言感到心虛。
應該道歉的那個人恐怕一直都是他吧。
「是。」
沈月然道,「校正曾頗費心機從洛陽帶來一盞名貴的宮燈,不料,如今卻隨著綠蘇一道不復存在,月然深感惶恐。」
「原來是這件事!」
吳兆言松了口氣,二人並肩而行。
「區區一個宮燈,不用如此介意!何況,只是意外而已,你又不是有心的。你若喜歡,我回頭得了機會再去洛陽給你帶一盞就是。這次的燈面寺景你喜歡嗎?你喜歡什麼樣的燈面,花鳥的還是景色的,或者題詩的、女子的,應有盡有……」
吳兆言絮絮叨叨,沈月然飛快地轉動心思。
看他這反應,估計只是惦記著沈家的銀子,卻並不知道宮燈的秘密。
他若知道沈家舊事,那麼與他曾經不約而同同時出現在餅鋪的周岸則應當也是知情的。
據她前世對叢浩的了解,他是一個心機極深、野心勃勃之人,而且頗懂得隱藏,精于算計,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一旦時機成熟,他會撕下一切嘴臉,給對手致命一擊。
若他也是知道沈家舊事的,那麼他曾經向她提起的親事就完全變了味兒。
「賤人!」
她咬牙切齒。
「你說什麼?」
吳兆言停下腳步問她。
「哦——我說我喜歡劍客的。」
沈月然露齒一笑。
「劍客?」
吳兆言也笑了,「燈面是劍客的?這倒挺稀罕,我還真沒瞧見過。不過你若是喜歡,大不了多花些銀子讓工匠畫上就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