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錯臉一紅,他一直時昏時醒,給他擦身的時候,八成他心里是知道的。
少年見她臉紅了,呼哧呼哧地笑,牽動傷口,忍不住「哎唷」了一聲。阿錯瞪了他一眼︰「好好休息,天亮時再來看你。但願那時……你還活著!」
她帶走了蠟燭,屋里又恢復了黑暗。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藥味。少年帶著笑,傾听著她的動靜。听著她在屋里走動,听著她的床輕輕地響了一聲,那屋里就陷入了安靜。屋外依舊大雨如注。少年久久地傾听著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打在石頭上的聲音,從檐下滴落的聲音,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竟然听出了天道。他慢慢地閉上了眼楮。
阿錯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邊擔心著,一邊又安慰自己。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就怕看見最不好的結果。好容易熬到窗紙發白,草廬外鳥鳴陣陣。又等了一會,她緩緩起身,開始—無—錯—小說吸納打坐。
這是她堅持了五年的習慣,也是神宮道人所傳,叫做「無相心法」。是觀想丹田氣息按一定路線在體內循環,逐步打通經脈,達到輕身健體之功效。
收功後,已是朝霞滿天。她下床踱至堂屋,見板凳上的黑影靜臥不動,晨光朦朧,她看不出他的臉色。
她听見心髒竟然劇烈跳動起來。自那夜後,六年了,她再也沒有親眼看見過死亡。她不願他成為六年來的第一個。
取了蠟燭點燃了,終于走到他身邊。
燭光映著那人的臉,酡紅已經消失,卻顯出不正常的蒼白。
她忍不住伸手探他的鼻息。猛然一雙手抓住了她的手。少年睜眼,沖他嘻嘻一笑︰「早,美麗的姑娘!」
見他神氣清爽了好些,阿錯長舒一口氣︰「老天保佑,你還活著!」
少繼續年抓著她的手,說︰「我答應過你的,自然不能讓你失望。現在放心了?」
阿錯模模他的額頭,果然一點都不燙了,才徹底放了心。看來昨天的藥方是有用的,不免心里得意︰「這下子我又添了經驗,以後醫治你這種傷,把握就大了!」
她掙月兌了少年的手,急急到灶下燒了熱水,又去井里拉上瓦缽,將里邊的肉糜粥熱了。先給少年擦了手臉,自己也洗漱好,再盛了粥,給少年喂下。
少年也不推辭,靠著阿錯的肩,將那碗粥喝了。
收拾了碗,阿錯又熬了一劑昨夜一樣的藥,煮了自己和小哇的白粥早餐。服侍少年喝了藥後,自己再吃了早飯,背上竹筐,對床上的少年說︰「我去鎮上購買一些物品,你好好躺著,別亂動。小哇會陪著你的!」
仿佛配合阿錯的台詞,一條胖得像球一般的小狗「蹭」地跳到他躺的寬凳上,朝著他示威般地「嗚哇」了一聲。
要不要這麼傷害我?昨晚剛發的誓,今天一早就破了。又是一肚子白粥!這一切都拜你所賜,所以……看我怎麼收拾你!
某狗肚子里惡狠狠地想。
少年卻一眼都不瞧它,只對著阿錯說︰「你一早上忙了一個多時辰了,應該休息一會再下山。」
阿錯不以為然地笑︰「我哪有那麼嬌氣!」伸手揉了揉小哇的頭,轉身出了門。
小哇依依不舍地送她到下山的台階前,才不情不願地回了草廬。
少年又是喝粥又是喝藥,早就有了尿意。阿錯在的時候他不好意思,一直忍著。現在阿錯走了,他便想著解決這個問題。可惜身子還是沉重得無法移動。
扭頭觀察,見房內陳設簡單,桌椅和藥櫃之外別無他物……除了門邊的一只狗食盆。
蹲在對面正絞盡腦汁想著復仇計劃的小哇大人,眼見凳上那人眼眸一閃……一種不祥預感頓時襲上心頭。
就見那人從身上撕下一根布條,朝著門邊它的食盆一甩,那食盆應聲飛起,「唰」地朝著那人飛來。小哇見勢不妙,「嗚哇」一聲撲上去,想搶回食盆,卻根本來不及。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人類要我的食盆干什麼?小哇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剛才的舉動自然又牽扯了傷口,呲牙裂嘴了一會,等傷口稍微平靜,小心翼翼側過身,將狗食盆放在身側……一陣清晰的嘶嘶聲響起。
小哇大人頓時明白了一切,它痛心疾首地「嗚哇」一聲,用爪子蒙上了自己的腦袋。該死的人類,可惡的人類,竟然拿我們狗的進餐器具小便!這是對我們狗類多大的侮辱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作為一條有尊嚴的狗,我,我必須奮起反抗!
它豁然抬起頭,沖著少年大喝一聲︰「嗚哇」!
原以為這聲喝應該氣壯山河令人膽戰心驚,可惜听在耳朵里怎麼那麼女乃聲女乃氣呢?某哇表示非常遺憾。
那邊少年的內急已經解決完,听到小哇不滿的叫聲,歪頭朝著它得意地一笑,露出了八顆雪白的門牙。
小哇立刻警覺地朝後一縮。舌頭在嘴巴里數了數︰我的門牙沒他多!
復仇之火又熄滅了三分。
滿滿一盆尿液被放在了少年睡的凳下。
聞著那直沖腦殼的尿臊味,小哇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徹底打敗了。這個人類太無恥了,已經不是高貴的狗類所能應對的了。它掩面滾到了阿錯的房間,關緊了房門。
少年躺了一會,慢慢地無聊之感涌上來。回憶起近幾天的經歷,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仔細回想著阿錯的一舉一動,想著她的堅韌和善良,想著她清麗如同照樣下的露珠的容顏,不禁皺起了眉。
難道讓她一回家就聞到這不雅的氣味?甚至讓她給自己倒掉那盆尿液?
這時他才痛恨起自己的傷來。如果不是那些追殺的人……如果不是藍電受驚走失……如果不是自己不習慣走山路……那麼一切都會改變了。
可是那樣的話,他也不會遇到她了。他不喜歡這些如果。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他估模著她可能會回來了,便一手按著傷口,一手撐著床沿慢慢起身,忍著劇痛蹲下,將那盆尿液端起來,僵著身子挪出後門。為了搗藥方便,草廬的後門口搭了個敞軒,下面擺著幾大籮筐草藥,被分門別類放著。還有搗藥工具,煎藥的爐子。幾個長長的竹管從屋子後伸出,一直通往山上的泉眼里。竹管里有清涼的水源源不斷地流出。
少年將尿液倒了,又在竹管下洗淨手,慢慢挪回屋。躺上床,已是大汗淋灕。但是心里卻很暢快。照這種恢復速度,估計明天起床就問題不大了。
阿錯的腳步響起,屋內的小哇迅速打開房門,沖出屋門,向台階方向奔去。一見阿錯,別嗚哇嗚哇地嚷個不住。它在控訴這半天時間里那個人令「狗」發指的行徑。
可惜阿錯姐姐听不懂。
阿錯進屋,放下背簍,將采購的物品一一拿出︰「諾,這是給你和小哇買的骨頭、豬肝、臘肉、雞蛋。還有一點米面,夠吃上十天半個月的了。」
少年看著她額上晶瑩的汗珠,柔聲說︰「先去洗把臉,喝口水吧……我叫明朗。」
阿錯轉身觀察了下他的氣色,點點頭︰「我叫阿錯。快贊揚下我的醫術吧,你恢復得真不錯!」
明朗從善如流,他的聲音恢復了清朗,此刻用唱歌一般的語調說︰「阿錯丫頭的醫術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真乃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天下名醫,到此汗顏哪!」
阿錯哈哈一笑︰「行了,再夸的話我要飄起來啦!」
兩人說說笑笑,阿錯熬了一鍋骨頭湯,湯歸了明朗,骨頭賞了小哇。某大人從昨天起就破碎的心靈終于被這幾根骨頭補好了。
下午,阿錯根據記憶,用豬肝和草藥,炮制出幾丸生血藥,遞給明朗︰「此藥叫做金露生血丸,神宮道人所傳,多虧你的出現,我有機會回憶起這方子。總共做了十粒,你用五粒差不多能補回流失的血了。剩下的我留著備用。」
明朗見這金露生血丸不過指頭大小,總共五粒,卻異香撲鼻,知道是用稀罕藥材煉制的。當即吞下一粒,其余握在手里。「沒處可藏哪!」
他身上就一塊布遮著,自然無處可藏。阿錯一笑,又從背簍里拿出一個布包︰「差點忘了,給你買了一身衣服,晚上你自己換上吧!」
阿錯打開布包,一一拿出里邊的衣物︰一套男子中衣,一件天青色長衫,顏色倒跟他身上原先的衣衫顏色一樣。一雙普通布鞋。
等到晚上歇息,他慢慢將身上的白布扯了,將新衣服一一換上,然後在屋子里嚷起來。
阿錯在房內,不知他出了何事,急忙跑過來。卻見床上那孩子好端端地坐著,已換好了衣服。便奇怪地問︰「你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