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望不禁皺了皺眉,勝芳一向寬和,何曾這樣嚴厲。她進了屋,尋芳和遠芳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擷芳在屋子里轉來轉去,面色焦灼。
看到她進來,三人一同迎上來。
擷芳道︰「姑娘,你可回來了!」
「怎麼回事?」
「小姐不知怎麼了,回來就把自個兒關臥室里,一句話不說,我們送茶進去,她理都不理。」
鶴望詫異道︰「小姐今日不是和王六小姐去釣魚了嗎?發生什麼事了?」她看向尋芳和擷芳,今天是她們隨身伺候。
尋芳忐忑道︰「本來是好好的,但午休的時候,王六小姐拉著小姐翻窗戶偷偷跑出去玩兒……」
「所以你們就讓小姐一個人出去了?」鶴望臉色突然一沉。
「不是不是!」尋芳連連搖頭,一臉急切,「是小姐給我們使眼色,讓我們不用管,而且小姐身邊有暗衛保護,很安全,我們才裝作不知道的。」
「後來顧公子身邊的人來浮香棧,說小姐和他們公子去了滿香樓,讓我們去那兒接人。」擷芳接著道,「我們去的時候,小姐、王六小姐、顧公子和錦鄉候都在……」
「錦鄉候?」鶴望眉頭一皺打斷她,「你說錦鄉候也在?」
「對,好像是顧公子和錦鄉候約好在滿香樓見面,結果在路上踫到小姐和王六小姐,他們就一起去了。」擷芳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小姐跟他們道別的時候都是笑盈盈的,誰知道上了馬車就沉下臉,一聲不吭,一直到現在……」
那就是在滿香樓發生了什麼事,鶴望面沉如水的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們也別在這兒杵著了,該干嘛就干嘛去吧,我進去看看。」
鶴望端著茶,放輕腳步進了臥室。
李莞歪在窗前的軟榻上,側著身子盯著窗外發呆。
她輕輕把茶盅放到軟榻旁的矮幾上,柔聲道︰「小姐,喝口茶吧。」然後搬了個錦杌坐到她身邊。
「小姐,師傅說他明天一早就動身去西北。他讓您放心,他會好好給榮伯治傷,銀鏢的事也會仔細查探一番……」
「鶴望,」李莞突然道,「你還記得我爹娘長什麼樣子嗎?」。
鶴望一愣,臉上難掩震驚︰「小姐,你……」
李莞閉上眼楮,長舒了口氣︰「算了,你當我沒問。」
她從手腕上褪下那手串,扔到矮幾上︰「收好,今天戈羿好像認出來了。」
鶴望拿起手串,想問問發生什麼事了,但看李莞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只好把話咽了下去。她把手串放進暗格里,回身對李莞笑道︰「姑太太下午到了,夫人說讓您過去吃晚飯。時辰也差不多了,我讓尋芳她們打水來服侍您梳洗吧。」
李莞點點頭。
*
剛梳洗好,李知著來了。
他歪著頭打量李莞︰「姐姐你不開心嗎?我听娘親說,你今天去釣魚了,是不是沒釣到魚所以不開心?」
小孩子的心最為敏感,李莞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轉移了話題︰「你不在母親那兒陪姑姑和表哥表姐,到我這兒來做什麼?」
「夫人看時辰不早了,小姐還沒過去,想打發人來看看,二少爺就跟著過來了。」李知著還沒說話,跟他一起來的小丫鬟就笑著道。
主子說話,哪有奴才插嘴的份。
鶴望眉頭微皺,就見李莞淡淡的瞟了那丫頭一眼︰「你是二少爺屋里的?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怎的,她的語氣十分溫和,那丫鬟卻忍不住一個激靈︰「回小姐的話,奴婢叫靈玉,是正院的三等丫鬟。」
李莞沒再理她,給李知著理了理衣襟,笑著道︰「姐姐今天出去玩兒,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兒,等會兒讓丫鬟送你屋里。」
李知著眼楮一亮︰「謝謝姐姐!」
倆人一起去了正院。
李夫人他們在西次間喝茶,李莞牽著李知著走了進去。
李老爺和李夫人都在,李知微也回來了,一個穿靛藍色素面錦緞褙子的婦人坐在右邊的太師椅上,她下手的位置坐著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旁邊的錦杌上坐了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李莞和李知著上前行禮。
李老爺道︰「見過你姑姑。」
「是。」李莞側過身,輕輕半蹲了下去,「莞兒見過姑姑。」
她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名義上的姑姑,只見她眉目與李老爺十分相像,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就是臉色偏黃,想是長期生病的緣故。
陳太太起身親手把李莞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對李老爺和李夫人笑道︰「模樣果然和我們家人有幾分像,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聲音十分柔和動听。
李夫人和李老爺微笑著頷首,李莞掩唇一笑。
陳太太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指著那少年道︰「這是你表哥,名字叫皓然。」又指了那個小姑娘,「那是你表妹,閨名卉然。」
李莞抬眼看去,陳皓然中等個子,穿著身紺青色的竹紋圓領袍,高鼻修眉,文質彬彬。陳卉然年紀還小,穿了件銀紅的小襖,看起來一派天真。
倆人听見母親介紹自己,忙站起來。
大家見了禮,李莞坐到李知微下首的椅子上,李知著坐了她身邊的錦杌。
李老爺方才正听陳太太說話,李莞和李知著進來打斷了她,現下他對陳太太道︰「你接著說。」
陳太太就接著道︰「皓然今年也有十五了,雖說在家時跟著先生讀書中了秀才,但想更進一步還是十分困難。我們家現在就指望著他光耀門庭了,所以我這次來主要是想給他找個好的先生。京城藏龍臥虎,二哥你又在朝中為官,門路比我廣,我想來想去,這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什麼拜托不拜托的,我是你嫡親的二哥,這事你不找我找誰?你放心吧,我早就幫你計劃好了。恆德書院的院長宋先生學識廣博,德高望重,是最適合的人選。等過幾****親自帶皓然前去拜訪,就算不能讓宋先生收為親傳弟子,能進恆德書院讀書也很不錯。你嫂子娘家的幾個佷兒都在那兒,皓然去了也有作伴的……」
母親和舅舅在討論自己進學的事,陳皓然卻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偷偷的用余光瞟向對面的李莞,只見她正側著身子听大人講話,嘴角含笑,頭上的珍珠發釵在燈下閃著瑩潤的光,月白的衣裙襯得她身姿如蘭。
他想起先前在房里,舅母分給他的丫鬟碧蕉說的話︰「……屋里的東西,都是小姐吩咐擺的。小姐說您是讀書人,臥室要整潔舒適,書房卻要布置的寬敞明亮。像是牆上那幅高山勁松圖,窗前的紫檀木書案和書架,架子上的高腳琉璃燈,屋角的青花雲紋香爐……都是小姐挑的。還有那糊玻璃紙的窗扇,小姐說玻璃紙透光好卻不透氣,夏天用著悶熱,特意讓人做了糊綃紗的,還說冬天再用那糊玻璃紙的,屋里亮堂,方便讀書寫字……」
「皓然,還不快謝謝你舅舅!」陳太太一聲喚,他趕緊斂了神色,恭恭敬敬的給李老爺行禮道謝。
李老爺笑呵呵的受了他的禮。
丫鬟進來稟告說晚膳準備好了,眾人其樂融融的吃了晚飯。李知著由丫鬟陪著回了屋,李知微回了軍營,陳太太帶著兒女回了東院,李莞被李夫人留下來說話。
「今天去釣魚好玩兒嗎?」。
「挺有趣的,我釣了好幾條魚,就是太小了,便讓人放生了。我們還上街逛了會兒,吃了梅花糕、狀元豆……還給著兒買了許多小玩意兒。」
她隱去了遇到顧成昱和戈羿的事,免得母親多想。
李夫人看她笑盈盈的,眼神卻有些黯淡,以為她是累了,問了幾句就讓她回屋休息。
回到殘荷館已是戌時三刻,李莞沐浴更衣後,破天荒沒有熬夜就歇息了。
等服侍的人都退下去了,她才緩緩睜開眼楮。床腳的羊角宮燈發出昏黃的光,屋里的擺設落在陰影里,微微有些詭秘。她睜大眼楮,怔怔的看著上方的空虛處,烏黑的眸子有種沁人的幽深。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了,李莞還沒醒。直到午膳時間快到了,臥室里都沒有動靜。鶴望隔著帷幔喊了好幾聲,里邊靜悄悄的。她不由有些擔心,輕輕掀開帷幔走進去。
月洞門罩架子床的紗帳半掛,床上半個人影也沒有,她心里一驚,連忙四顧。
只見窗欞大開,微風輕輕晃動紗簾,李莞穿著單薄的白綾睡衣,一動不動的趴在窗台上,頭枕著手臂正在熟睡。
鶴望瞳孔猛地一縮,心疼的直皺眉。小姐小時候一難受,就愛趴在窗台上睡覺,已經有好多年未曾這樣了……
她拿了條毯子,小心翼翼地給李莞蓋好,然後又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看見她出來,尋芳幾個連忙問怎麼樣了。
鶴望淡淡道︰「沒事,小姐醒了自然會喊人的,你們去忙吧,我在這兒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