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時,驟然下起了雨。
秦家的門扉在家主秦重回來後就一直緊閉著。
秦重孤身坐在浮白軒中,對著敞開的軒窗品茶听雨,屋里已點上了燈。
在他听不到的大門外,響起一陣快速的敲門聲。
家中管門的下人撐了傘前去開門,嘴里嘟囔道:「這會兒怎麼還有人來?天都黑了,又下著這麼大的雨。」
打開門時,還未及看清,便有一個影子從門外躥了進來。
「誰啊?」家僕忙問。
影子停在門邊,抖了抖身上的雨,說道:「我,還能有誰?」
「喲,原來是範公子,您怎麼不撐把傘吶?瞧這衣服都濕透了。」
「淋點雨而已,不妨事。秦兄在嗎?」。
「在的。在浮白軒呢,我讓人給您通報去。」.
+du.「不必了,我直接去找他就是。」語罷,便自往里面走去。
「哎,範公子,把傘帶去吧。」
這位範公子背著身擺擺手,並未停下腳步。
「秦兄,我來看你來了。」
秦重尋聲往窗外望去,只見好友範青浦從雨中急步而來。
「青浦兄,你是沒帶傘嗎?怎麼淋成這麼個狼狽模樣?」
雖然素知範青浦行事不拘一格,常做些出人意料之事,但看著站在門口渾身淌水的他,秦重還是禁不住詫異地問了一句。
「出了門才下的雨,懶得再回去拿傘了。」範青浦抹去眼楮上的雨水說道。
「還是速去換身我的干衣裳吧,別仗著身強體健就胡亂折騰,小心著涼。」
「好,那我先去把濕衣服換下,著涼事小,把你這屋子弄髒,你可要怪我了。」
範青浦在門口把衣服擰了擰身上的濕衣服,才進里屋換上了秦重的衣服。秦重又命人沏了壺熱茶來,待他出來便讓他趕緊喝了一杯暖暖身子。
「這種時候要有酒喝才好。」範青浦放下茶杯說道。
秦重道︰「我這兒可沒那麼多酒給你喝,姜湯倒是可以給你熬一鍋來。」
「那還是跟著你喝茶吧。」
「不是很好麼?雨夜之中,有友一人,共品半壺清茶,可勝浮生萬千。」
範青浦笑道:「照你這麼說,喝茶跟喝酒一樣,一個人叫喝悶茶,非得要多些人才有趣。」
「不完全如此,人太多也無趣。不說這個了,你冒雨前來可是有事?」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
「非得選個雨夜隨便走?你還真有閑情。」
「可不是。古有雪夜訪戴,我今夜就附庸風雅,來個雨夜訪秦。」
「既要附庸風雅,就不該進來才是。」
「這不是想到許久沒見你,所以想來跟你秉燭夜談嘛。」
說到秉燭,秦重才覺得桌上的燭光昏暗了些,便順手拿起燈盞旁的小刀撥了撥燭芯。
「你這兩月又去了哪里?」
「我沒告訴你?去嵩山上住了些日子,畫了幾幅好畫,你要看嗎?」。
「那你為何不帶來?」
範青浦雙手攔胸想了想,才道︰「哦,忘了。虧得沒帶,不然豈不是要被雨淋壞。要不明日到解語姑娘那兒去看?」
秦重端起茶杯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啜了口茶,說道︰「明日還有事,不去了。你改日帶到我這里看吧。」
「也好。對了,听說下月你父親五十大壽,你作何打算?」
「沒什麼可打算的。」
「不回去看看?都這麼多年了。」
秦重眼中浮過淡淡哀傷,轉頭望向浮白軒對面的迎夏閣,閣前那叢芭蕉在風雨中搖曳著。
苦笑一下,「不回也罷。」
「嗯……」
這件事好像一個不可靠近的秘密深潭,連範青浦也不敢再向前。兩人都停在安全的地方沉默了半晌。
範青浦先轉移了話題,「我在嵩山陪了一只老虎半個月,很有意思。」
「是嗎?你倒是不怕老虎把你吃了。」
「難道你不應該擔心那只老虎嗎?」。
秦重笑了兩聲,道︰「說得也是。不過,看你這麼喜歡它,應該是放過它了。」
「當然,我又不是獵戶。」
「你既然到了嵩山,那去少林寺沒有?」
「去的,還小住了幾日,與主持辯了辯佛法問題。」
「是不是又把人家說得頭疼?」
「還好,還好,哈哈哈……」
避開過往之事,兩人又興致昂然地談天說地起來,直說到蠟燭化盡,雨聲漸微。
尹家作坊第一天開工,尹千何與尹千儀已經準備好一切。工人到齊後,尹千何把相關事宜仔仔細細地說明一遍,隨後便讓王裁縫指導他們開始做事。
雖然這些人對做衣服這事都很熟悉,但由于是初次到作坊里上工,所以還有些不適應,幾乎不知道該從何做起,全靠王裁縫和尹千何指揮。
這樣一天下來,一件衣服都沒做成。但也沒辦法,工人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新的工作。
下工之後,大家都陸續回了家,最後只剩向天青和尹千何還留在作坊里。
尹千何是在研究夏季服裝問題。春天很快就要過去了,夏天的衣服應該趕快做起來才是,不然會跟不上季節的。本來,按服裝店的正常流程,這個時節已經開賣夏裝了。但因為前期的不順,她還沒顧及到此。
向天青坐在那里卻不知在做什麼。尹千何以為他還在干活,便說道:「天青,別干了。你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的,早點回去吧。」
向天青沒作答,默默走到她身旁,低著頭一聲不吭地站著,一看就知道是有話想說卻說不出口的。
「怎麼了?是不是想預支工錢?」尹千何猜他身上應該沒什麼錢。
向天青忙擺動雙手說不是,「老板,我,我是想,能不能讓我晚上住在作坊里?」
「住這兒?」尹千何睜大眼楮問道,「這兒又沒床,怎麼住?」
「沒關系,我只要睡在那個台子上就行了。」向天青指著用兩張桌子支起來的大操作台說。
「光光一塊木板怎麼睡?你沒地方住嗎?」。
難為情地點頭,「嗯。我身上只剩幾十文錢了,住不起客棧。在京城里又沒親戚,所以……老板,你放心,我住在這里不會打擾你們的,我晚上還可以干活。」
「難怪你來還背著個包袱。家里還有好多空屋,反正沒人住,我讓千儀給在隔壁屋里給你鋪張床就是,何必在這兒睡硬板?」
「那怎麼好意思?我沒關系的,以前也經常睡門板,能有個遮風擋雨的住處我就很感激了。」
「就算我讓你住這里,千儀也不會同意的,我們家是她說了算。你就別爭了,沒見過還有人好好的床不睡,爭著睡木板的。」
向天青接連彎腰對著尹千何鞠了好幾個躬,謝道:「謝謝老板,我一定會努力干活,報答你的收容之情的。」
尹千何笑道:「別對我鞠這麼多躬,三鞠躬在我們那兒是一種葬禮上的禮儀,你這可不是在咒我?
而且,動不動就對人點頭哈腰也顯得你自己太過卑微。自尊的人才會被人尊重,你有這麼好的技術,就要自信一點、硬氣一點,不卑不亢可是重要的生存法則。還有,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叫我老板的嘛。」
「哦,是,對不起。」向天青又想鞠躬,但彎了一半就停住了,然後抬頭對千何笑道:「我會慢慢改正的,千何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