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擦黑,大皇子便登門了,一身藏青色春衫隱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進來。虧得阿蟬早有準備,才能氣定神閑地端坐在那里笑得雲淡風輕。
奇然作揖,恭敬道︰「老師可用過晚食了?」
阿蟬心里輕哼一聲,她倒想晚些用,無奈家中還有兩張嘴要顧著,抿嘴輕笑︰「用過了,大皇子用過了嗎?」。
奇然在她對面的案幾落座,待青堯奉茶離開,才笑道︰「用過了,本有幾位舊友喚學生吃酒,因顧著老師便推了去。不知今日老師要教學生什麼。」
阿蟬搖頭道︰「倒是有些事情要問大皇子。」
奇然驚訝道︰「老師問便是。」
「攻遼源關時,你可怕寡不敵眾落在東丹軍手里?」
奇然搖頭失笑︰「老師要問的怕是那條捷徑罷?不過是我幼時貪玩,又無人管束便扮作尋常人四處玩耍,偶然間救了個老農,閑聊中他說露嘴,只說那條路已經多年未有人走過了。我本來沒放在心里,卻不想幫了大忙。至于怕不怕倒是未多想,奇然相信老師的決斷。」
「那你覺得我是不是不應該放過遼源關的百姓?都說半路撿來的孩子喂不熟,如今倒是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奇然愕然地看向眼前這個人,他單手扶額,清朗眉目攢起,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不是沒听說過他對拒降且出言不遜之人使的手段,只是滿城之人被波及,未免有點過了。莫不成他屠城已上癮了嗎?
「人都是愛去做些不容易成的事,萬一這個孩子被養熟呢?老師再耐心等等也不遲,若是真是教養不熟的,學生親自動手。」
阿蟬的眼楮眯了眯,小姐離開的匆忙卻還是給她留下些有用的東西,不然她便是再能說會道,也不好開口。
「你總歸是要站在高處俯視萬民的,莫不要因著這點小事落得個殘暴不仁的罵名,不然便是我的罪過了。」
阿蟬曾經隨著小姐遠遠見過他幾回,雖說惹出來的烏糟事讓人反感,卻也是個如玉般的俊俏郎君,面目溫和,不咸不淡,遠不如今日這般……有種難言的狠厲與傲然。
「雖說以德報怨實為籠絡人心的好手段,可總留著一幫有反心的人在眼皮底下終歸是難安。父皇政務繁忙,無法事無巨細親自過目,有您在倒是省心省力不少。」
他的話頭頭是道,阿蟬心里卻是不喜,她沒有忽略掉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嗜血光芒,此人真如小姐口中所說最喜殺戮嗎?
大半夜殘燭淺影,兩人再無他話,唯有翻動書頁時發出的聲響在室內回蕩。直到子時大皇子才拜了拜離去。
阿蟬待他走遠了才伸展疲憊不已的腰身,看著走進來的白書失笑道︰「這禮可不是我這種俗人能受得的,這不才頭一日便累得渾身不自在。」
白書走近她手欲撫上她摘除面具的臉,卻被她躲開,嬌柔中帶著疏離︰「時候不早了,公子早些去歇息吧。阿蟬得養好精神才能應對大皇子,小姐不在身邊更不能出半分紕漏。」
amp;amp;
疏影並未急著去接近路敬淳,不過是遠遠看了他一眼,依舊由人盯著,而她懶懶地倚著軟榻曬太陽。這一路奔波勞頓,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緩過勁來。
秦釗、謝唯隨著路敬淳又去了那家茶樓,無奈說書人卻是家中有事來不了了,多次被問及,小二將手中的長毛巾搭在肩頭,微微伏低身子,笑道︰「今兒是不成了,趕明兒必有好段子講給您听。」
走在樓梯上的腳步頓了頓,秦釗問道︰「主子,既然那老兒不在,咱可是先上路?」
路敬淳搖頭,雙手負在身後悠悠拾級而上,在靠窗位子坐下,小二送了茶和點心上來道了聲客官慢用退出去了。
「不急,且再看看。」
翌日再來,那人果然在,他們趕得巧,說書人才理好衣襟,飲了口茶,輕咳一聲︰「前天咱們說到林家九姨太和管家都給關進了大牢,誰知道一天一夜的功夫,你們猜怎麼著了?也不知哪路人做的事,竟把人給劫了出來。說來這兩人倒是忠,放著能逃走的機會不要,居然跑到林老爺墳前哭墳去了。」
這邊廂說書人還在大談各種猜想,冷不丁外面傳來一陣高呼︰「官大老爺帶人去林家墳地抓人了,快去看熱鬧呀!」人們都被這聲音勾起來,全往那邊去了。
謝唯心里也有些好奇,瞧見路敬淳起身往出走很忙跟上去。三人到了墳地的時候,早已圍了幾圈人,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
路敬淳涼涼看了一眼,在墓碑前跪著衣衫襤褸的女子和老漢,也不顧旁人哭得甚是傷心,而打扮華貴的富人正惡狠狠地罵著什麼。就這般不經意地看到那個與他來說也算是熟悉的人,把她趕離已經快有半個月了,她穿著翠綠色的春衫,一頭烏發隨意的挽了個髻,隨性卻又不失嫵媚,她在人群中與他的視線相撞,俏皮地沖他眨眼。
路敬淳別開眼,看向坐在樹底下乘涼的縣官,忍不住勾起嘴角,他當是誰,原來是宇文辰門下的狗腿子。
衙役拘了兩人在縣官面前跪下,兩人不求饒也不哭訴就那麼直直地跪在那里。
「你們可知越獄是重罪?不說你們沒有推月兌罪行的可能,便是有也白搭。」
九姨娘匍匐在地,啞著聲音道︰「大人明鑒,我只是想再來看老爺一眼,同他話個別。如今心願已了,任憑官老爺處置。」
林夫人卻是不依,指著九姨娘憔悴不已的臉破口大罵︰「你個狐媚子裝什麼好人?老爺給你害死了,你還有臉來見他?」
九姨娘因為氣急而嘴唇輕顫,許久也未說出一句話來,繼而閉了閉眼,低下頭一副認罪模樣。
「你明知道誰是賊人卻放他們逍遙,你雖懷有它心卻未做半點錯事,何故替人擔了這殺人性命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