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看晨光暮賞雲,直到天幕披滿了胭脂般的霞光,玲瓏放下針,閉上酸澀的眼楮,揉了揉脖子,睜眼朝窗外看去,一片微黃的葉子打著轉的旋落,一葉便知道秋天悄悄地來了。
十天的功夫,玲瓏不分晝夜的趕工,終于給沈雲磬做好三身衣裳以及鞋襪各十雙。用藏青色的方塊布包好,吩咐照影拿到仲德堂。
在照影拿走衣物的那一瞬間,玲瓏突然想到四個字,私相授受。不禁心中自嘲,自己這私相授受的情節可比羅清嚴重多了吧。
照影雖說針線功夫不好,可紫月的針線還是很不錯的,若是一起幫忙,三身衣裳玲瓏不至于要做整整十天。只是給沈雲磬做衣裳,玲瓏不願意讓旁人插手。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縫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雙鞋襪,玲瓏都在邊口處繡著平安二字。西北戰亂,無論沈雲磬在那里做什麼,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回()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沈雲磬信中交代,衣物做好了放到仲德堂就好,余下的事他的小廝硯墨處理。另外,硯墨從西北回來就不再去了,這段時間他並不回沈府,而是會住在仲德堂,有什麼事玲瓏盡管吩咐。
玲瓏猜測,沈雲磬這是要給沈心怡置辦嫁妝。難道他去西北是去相看未來妹夫不成!西北漢子都比較粗獷,想到沈心怡柔柔弱弱的樣子,玲瓏不禁搖頭。
毫不客氣的將沈雲磬交代的買房置地的事情交給硯墨。這些日子硯墨****帶著葫蘆四處奔波。
硯墨看好了三處宅子,分別位于貓耳胡同,白紙坊橋以及御河大街。玲瓏帶著紫月和照影再三對比,最終決定將房子選定在貓耳胡同。
貓耳胡同的房子是前閣老王謙林的宅子,王謙林是蘇州人,習慣了南方的曲徑通幽,重巒疊翠,柳暗花明,宅子修葺的典雅別致,花園借了遠處西山的景,站在主院里看,仿似西山就在自家花園一般。
西山遍布楓葉,每到秋天,漫山遍野紅的火一般,傍晚和晚霞連成一片,美輪美奐,堪為一絕。坐在涼亭里,喝龍井茶,吃菊花蟹,賞西山紅葉,簡直是良辰美景,賞心悅事。
王謙林一生無子,三個女兒皆嫁回蘇州,所以他一致仕,就打算回老家蘇州養老。恰好玲瓏買宅子,並且這宅子不僅價格地段合適,而且離得仲德堂也近,日後沈心怡有什麼事需要幫忙也方便。更重要的是王謙林不僅賣宅子,他大興的三個田莊也要一並賣了,玲瓏正好照盤全接,價格還要比單個買宅子和田莊便宜不少。
彩坊街是京城比較繁華熱鬧的地段,一時間並沒有十分合適的鋪子。玲瓏只能讓硯墨時時留意著。倒是鼓樓大街有五間毗鄰的鋪子要往出兌,鋪子原是做脂粉生意和首飾掛件的,玲瓏用買宅子田莊省下的錢把這五間鋪子盤了下來。嫁妝總不嫌多嘛。
女人出嫁以後,若是自己手里有充足的銀子供支配,日子要好過的多,最起碼能打賞的起下人,沒得讓那些踩低拜高的下人辱沒。還能時不時的用自己的私房錢給婆婆買些禮物討婆婆歡心。更何況,手里有錢,打賞起來也大方,別人才會爭先恐後的為你辦事。
在給沈雲磬買房置地的同時,玲瓏自己也置辦了些。沈雲磬一出手就是三萬兩,玲瓏沒有他那麼闊氣。只能在銅錢胡同買了一處小小的宅子,在豐台買了一處田莊。宅子讓葫蘆一家住著照看,田莊則讓老掌櫃找了幾個踏實可靠的莊頭打理。
這期間照影跟著蘇百川去了梅久娘那里五六次,除了蘇百川告訴她梅久娘得的是血虛之癥,時日不多了,打算在走前把孩子送進穆府,其余什麼消息都打听不出來。
不過玲瓏心中卻是了然,梅久娘是怕自己走了兩個孩子沒人照管,才行這一步棋吧。只是,她可知道,穆府于那兩個孩子來說,可是龍潭虎穴。祖母在還好些,一旦祖母離世,蕭氏怎麼能容得下那兩個孩子。蕭氏連自己這個庶女都容不下,更不要說他們兩個是爹爹僅有的兒子了。
坐在轎子里,玲瓏閉目嘆息。她要親自去見見梅久娘。
前一日已經讓硯墨和梅久娘這邊打過招呼,所以玲瓏到的時候,梅久娘的貼身丫頭小竹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轎子停穩,玲瓏下轎,一眼看到小竹滿臉嚴肅的站在大門口看著自己。
玲瓏心里苦笑,小竹是在提防著自己呢。也倒是,誰讓她的名號是穆府三小姐呢,誰讓她上次陪著蕭氏一起來呢。小竹能出來迎接已經很不錯了。
從大門口到梅久娘的院子,小竹一路板著臉,玲瓏也不想自討沒趣,兩人沉默的走完這一段路,紫月跟在玲瓏身後,心里毛毛的。
才是初秋,梅久娘的院子已經是秋意盎然了。五層高的花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菊花,竟然有少見的墨菊和更為稀罕的瑤台玉鳳,玲瓏不禁咂舌爹爹對梅久娘的寵愛。就是祖母的花架子上,也擺不上這樣好看稀有的菊花,更不要說蕭氏那里了。
「是我的風箏,是娘給我的,你去拿你自己的,把這個還給我。」
「就不給,就不給,你能追的上我就給你。」
剛進院子,稚女敕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緊接著撲面而來的就是兩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兩人蹬蹬蹬在院子里追逐。一對雙胞胎,模樣像極了爹爹。祖母若是見了,不知要怎麼寵溺呢。
望著兩個天真活潑的孩子,玲瓏心里難受極了。他們一定不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這樣的歡聲笑語,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小竹見玲瓏望著兩個孩子發呆,眉目間是濃的化不開的擔憂和心疼。心里一松,長長嘆了口氣,緊繃的臉也松懈了些許,她果真和蕭氏不同,「三小姐,請吧。」
玲瓏收了心思朝小竹笑笑,跟著她進了屋。
梅久娘穿了一條半舊的茜紅色裙子,洗的有些發白,一看就是平日經常穿。烏黑的頭發斜斜的綰了一個髻,除了一根銀簪子並無一點裝飾。臉色比上次見到還要差些,想來她的身體的確是如蘇百川所言,油盡燈枯了。
梅久娘雖然為爹爹生了一對雙胞胎,可畢竟沒有進穆家的門,一時間玲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長輩。再者,在柳樹巷,她是正經的當家太太,若是稱她姨娘似乎不太合適,可若是稱她太太,那蕭氏算什麼。
梅久娘似乎是看穿了玲瓏的心思,淺淺一笑,「你就喚我梅姨好了。」
心思被看穿,玲瓏頗為不好意思的朝梅久娘微微一福,喊了一聲「梅姨」。
「我身子不好,不能喝茶,平日里就喝酥酪或是杏仁露,你要喝茶還是隨我喝杏仁露?」梅久娘軟言問玲瓏,聲音溫柔的像是三月的春風,與上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這才是平日里的她吧,和娘親一樣,都是發自骨子里的溫柔似水。上次和蕭氏相見,那是武裝了的她,武裝的像刺蝟一般。
「我就隨您喝杏仁露。」杏仁露絲滑甘甜,玲瓏一向喜愛。
小竹為梅久娘和玲瓏各上了一杯杏仁露,拉著紫月去外間說話,留梅久娘和玲瓏獨處。
「梅姨當真舍得孩子?」玲瓏單刀直入。
梅久娘端著杏仁露的手一滯,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很快就風平浪靜,輕輕抿了一口熱乎乎的杏仁露,沒有說話。
梅久娘遠比玲瓏想象的要冷靜。
「您讓人打听我了吧,不知道有沒有結果,或是有什麼沒有打听到的,您不妨直接問我。」見梅久娘不答話,玲瓏更直接的說。
那日同蕭氏一起從梅久娘這里離開後,第二日梅久娘便派了心月復到處打听玲瓏,對玲瓏的掌握不敢說十成,最少也有七成。她卻沒有想到,這一切,玲瓏竟然都知道。
被玲瓏拆穿,梅久娘倒是沒有尷尬也沒有窘迫,依舊淡然,「我只是想知道日後和我兒子相處的姐姐們是什麼樣的人。」
玲瓏微微一笑,「您還滿意?」
「滿意談不上,」梅久娘呷了一口杏仁露,很享受的樣子,「畢竟你也好,玲蓉也好,打小沒有接受很好的教育。三小姐從小長在外面,還要好些,跟著惠安師傅也學了不少本事,惠安師傅我是知道的,人品很好,博才多學。可惠安師傅才能品行三小姐學到多少我就不知道了。照目前來看,應該還是不錯的。我也不瞞著三小姐,我已經讓人去惠安師傅那里打听了,相信很快你師傅也會告訴你這件事。」
玲瓏沒想到,梅久娘居然調查自己這樣細致,更沒想到她竟然還派人去師傅那里。可是轉而一想,可憐天下父母心,換做自己,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梅久娘倒是沒有想到玲瓏能這樣沉穩,畢竟她還是個沒有及笄的孩子。難道她就不怕惠安師傅說出她什麼不足之處,還是她對自己根本就是很自信。拋開這些心思,梅久娘繼續說︰「玲蓉倒是被燕姨娘養壞了,性子弱弱的,有什麼話也不敢說,怯怯瑟瑟的,一點都不像年輕時候的燕姨娘,不過也好,起碼不會欺負我兒子。只是不能很好地做個榜樣罷了。」
明明知道梅久娘說的沒錯,可她這樣說玲蓉,玲瓏心里還是不太舒服,忍了忍,才沒有張嘴為玲蓉辯解,畢竟今日來的主要目的是勸她不要把孩子送進府。
「是您讓小廝故意放出的風聲吧?」
梅久娘完全沒有想到玲瓏竟然能知道,「誰告訴你的?」語氣已經沒有方才那樣沉穩,帶了頗為濃郁的不安。
事關孩子的安危,她冷靜不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