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步入,立在廳中,無聲地打量了一圈這個他已來過無數次卻從未進入過的地方。這就是她如今的安身之所。開了這間清音閣後,她幾乎很少回城南的宅院去住了。
此時衛雁反倒覺得異常尷尬起來,怎麼面對他?跟他說什麼?就是朝他多看一眼,都覺得慌張窘迫。
徐玉欽淡淡地望了望奉茶而來的程依依,問道,「不請我去樓上坐坐?听聞,清音閣最好的不是茶,而是琴曲。」
「請客人上樓,不過因著上頭僻靜隔音,不會泄露了客人的隱私……」衛雁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徐公子可是有什麼秘事要托付給小店?」
「算是吧。我要說的話,你未必希望旁人听見,不是麼?」他挑了挑眉,涼涼地反問道。令她整個人沒來由地一慌。上次被他所擄,發生過的一切猶歷歷在目。這次回京,他倒不曾近前,今日前來,不知是不是還抱著那番別扭心思……
「徐公子請……」衛雁低著頭,做手勢請他上樓。
程依依好奇地來回打量著兩人,猜度著這兩人究竟是什麼關系。
勺兒端著一盤點心從後院出來,見程依依伏在樓梯口,眼巴巴地望著上面發呆,不由皺了皺眉,「你在做什麼呢?小姐呢?不是說要去院子里走走的麼?」
「噓!」程依依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話,湊近她小聲道,「剛才上去那人,你知道他跟主子什麼關系嗎?主子一看見他就變得怪怪的。」
勺兒怔道︰「誰?」
「主子叫他……好像是徐公子……」
「徐公子?難道是他?」勺兒自是知道衛雁與徐家定過親的事。見程依依好奇地盯著自己,一副想要追問的模樣,她搖了搖手,「听說過京城有幾個姓徐的富貴人家,我也不知到底是哪個。小姐可吩咐了什麼?需不需我們上前伺候?」
程依依捏著下巴,百爪撓心般的不自在,「哎呀,好奇死了。小姐說,讓我們在樓下等著。那人瞧著可不大好相處,跟小姐說話時態度也是奇怪得很,有點咬牙切齒的。你說,咱們是不是還是上去,保護小姐?」
勺兒不快地白了她一眼︰「你分明……」想斥責幾句,想起衛雁跟她說的那番話,話到嘴邊又強行忍住了。「咱們听小姐的,別上去了,小姐有需要,自然會叫我們的。」
他徑直走進了她的琴房,牆上掛著一把琵琶,琴台上擺著一張琴,琴台之後是一面屏風,屏風後有一道拱門,垂著珠簾,隔著里側她的閨房。他不由想到,赫連郡來時會是怎樣的情景。那高大粗野的蠻人,大搖大擺地拂開珠簾,走進她的寢室,她洗盡鉛華,披散著頭發,身穿絲綢寢衣,笑著迎出來……
只是想象著,就已嫉妒得指尖發顫。
「徐公子請坐。」她頭也不抬,走到琴邊,伸手撥了撥琴弦。卻听他道,「不要彈了。」
她垂眸望著自己的指尖,不敢抬頭。他想說什麼、做什麼,她完全猜不透。他已經不再是昨天的那個他了。
為了不暴露行蹤和隱私,他從陽城啟程回京前,下令處死了暫住的別院中的全部僕婢。她得到不少消息,許多關于他如何獲取皇上信賴,用何等雷霆手段快速擺平了他的政敵,又是用了多少陰謀陽謀替皇上掃清登基的障礙……他早非她熟識的那個徐郎!而且,她也听說了鄭紫歆有孕的事……
這樣的他,還是自己心中掛念的那人嗎?
「听說……」他緩緩開口,「赫連郡要成親了?」
衛雁苦澀一笑,「原來,徐公子是來譏諷衛雁的。」
「哦?衛雁?你不是賈輕雪嗎?不是言之鑿鑿,一口咬定說自己是在塞外與赫連郡相識的麼?衛雁怎會去過塞外?衛雁又怎會是個買賣消息的江湖女子?衛雁明明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女!衛雁分明是徐某的未婚妻子,明明答允了徐某要安心等待徐某歸來!」
「徐公子!」她陡然提高了音調,站起身背轉過頭去,「你已經娶妻了!衛雁不過是個無依無靠任人宰割的孤女,衛雁配不上你,也不敢奢望!如今各有歸途,各安各路,難道不好麼?又提起這些舊事何用?往事已矣,請徐公子全忘了吧!」
「你當我與你一般狠心?」徐玉欽情緒激動,雙手攥成拳頭,狠狠地擊在案上,「你怎能如此輕輕松松地與我說‘往事已矣’?你配不配得上,我說了算!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該娶誰?」
「徐公子!那你要衛雁怎麼辦?」衛雁終于抬起眼,與他對視,眸中有哀傷,也有失望,「就當衛雁負了你,就當……我們從來不曾相識。在你心目中,衛雁已然那般不堪,又何必……何必將衛雁放在心上?請您回去吧,再不要來了!」
你頻頻闖入我的生活,我該如何忘掉過去的不堪,如何忘掉你?你已屬于旁人,很快又會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你的生活軌跡已與我全然不同,又何必苦苦與我糾纏下去?
她凝望著他的眼,希望他能懂得她的用心。可他顯然並不明白,他只是嗤笑一聲,譏諷道,「你究竟是不願與我相見,還是怕被你那個赫連郡發現你我有舊?你似乎很在意他啊,怎麼他會娶你麼?那你的身份,未免太寒磣了些吧?孟家會答允你們的婚事麼?需不需要我替你跟孟家交涉一番?或是,替你求皇上為你們指婚?」
他的笑,恁地殘忍,恁地無情。他譏諷她,蔑視她,他從心底瞧不起她……
她搖了搖頭︰「徐公子,無需費心。我與他的事,自會與他商量,我不奢求什麼名分地位,只要能夠留在他身邊,就……」
「砰!」轟然一聲,他將面前的桌案掀翻,上面的茶盞破碎一地,他沖向她,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不在乎名分地位,你不在乎!你只求能跟在他身邊?你有這般痴情?他究竟何處好過我?他究竟勝在何處?為何,為何你不願為我做的,卻願意為他做?難道我對你付出的還不夠多麼?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這個殘忍的女人!」
衛雁退後數步,肩膀撞在九尺屏風之上,接著被他牢牢攥住手臂,扼住咽喉,退無可退。
她睜大了眼楮,含淚望著他,他這般瘋狂,這般憤怒,令她感到心寒、恐懼。他明明是這個世間最溫和有禮的人,明明是那樣的陽光溫暖,為何,他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