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一直持續到天明時分,才陸陸續續地停止了。
家里的魚賣得差不多了,大春跟二驢子一道出了海。沐蘭要構思下一批首飾的圖樣,便沒有跟去。到了下午,听趕集回來的人說是聖上駕崩了,城門口貼了告示,叫大家縞素服喪什麼的。
隔得一日,再到鎮上去,果然瞧見各處都貼了白紙黑字的告示。告示跟前圍著一群人,不識字的橫瞧豎瞧也瞧不出個究竟,有那識字的便咬文嚼字地念給別個听。
大體意思是自大喪之日始,京城上下服喪百日。服喪期間除纓縞素,禁嫁娶,禁屠宰,禁吹飲作樂,各觀、寺鳴鐘三萬次。各大州府服喪七七四十九日,州府以下二十七日……
偌大的一張紙,寫得密密麻麻的。
有人听完惶惶不安,說什麼天塌了,要打仗了;有那做屠宰和酒水生意的大為不樂,一個月不讓屠宰不讓喝酒,拿什麼賺錢糊口?
絕大多數人滿不在乎,該干什麼還干什麼。左右那張龍椅誰來坐,都跟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小老百姓沒有多少關系,再壞還能壞過剛死的這個不成?
沐蘭倒是耐著性子,將那告示從頭到尾看完了。不為旁的,能多了解一些陸上的風俗律規也是好的。
鎮上還有許多人依著告示縞素的,到下頭的村子里,便很少有人理會這一茬,往日怎樣穿戴,如今還是怎樣穿戴。只一早一晚,總能听見附近寺觀鳴鐘致喪。
多寶軒因這一變故遲遲沒有開業,月亮很是緊張了一陣,唯恐韓掌櫃就此歇了開鋪子的心思,白白饒走了她和沐蘭的二十兩銀子。
如此過了半月有余,鎮上又貼出了新的告示,這回是大紅的紙張。說是新帝登基,要大赦天下。既是喜事,自然不必再縞素服喪,那些個禁忌也都放開了。
不知是哪個富商慷慨解囊,組起一支舞龍舞獅的隊伍,在東西兩街敲鑼打鼓地巡演,慶祝改朝換代。百姓們跟著湊了兩日熱鬧,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又過得幾日,多寶軒終于在一陣鞭炮聲中開了張。扯下紅綢,露出下頭金光閃閃的招牌。
沐蘭雖得過韓掌櫃的口頭邀請,可也只當是客氣話兒,並未放在心上,自不會去湊那個熱鬧。
旺財卻是正兒八經接到貼子的,帶上賀禮前往恭喜一回,得了兩顆小巧的金花生。自家留一枚,將另一枚送給沐蘭,說是韓掌櫃叫轉交給她的。
沐蘭拿在手里掂一掂,約莫有半錢多。于眼下的她而言,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之前還笑月亮是守財奴,這會兒倒是能夠體會月亮的心情了。
金花生上原就有孔,省去了鑽眼兒的麻煩。問雲翠要一條紅繩栓了,掛在項子上,算是戴上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頭一樣首飾。
她對陸上的局勢了解的不多,只在鎮上來來往往,听人說得幾句有關新帝的事兒。好像是十年前被廢掉的太子,不知怎的在先帝駕崩之際重見天日,繼位登了基。
有人歡欣鼓舞,說新帝當太子的時候就是個賢明的,這下可有了盼頭。
也有人憂心忡忡,說新帝叫囚禁這許多年,不知受了多少欺負。如今咸魚翻身做了帝君,還不大開殺戒,報復回去?上頭亂了,百姓可不跟著倒霉,哪兒還有好日子過?
說這些話兒的要麼讀書認字,要麼是有些見識的。絕大多數人仍舊混混沌沌,只顧著手邊的活計和眼前的日子。
沐蘭分不出這些話兒里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以訛傳訛編出來的故事,總歸跟她扯不上什麼關系,听過也就拋在了腦後。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兒就進了臘月。
村里有個風俗,過了臘八便不得離家。二道爺趕在臘八之前,將村里的漁民組成船隊,再次集體出海。既為撈幾網好魚過年,也是為這一年的營生結個好尾。
既已組成了船隊,自是要往守貞島附近的深海里去,沐蘭又怎會錯過這樣觀察學習的好機會?隨大春一道上了船,在海上逗留兩日一夜,滿載而歸。
留足過年吃的,剩下的依舊要擔到鎮上去賣。賣完了魚,順便置辦年貨。
臘八前一日,沐蘭隨大春和二驢子到米鋪里買齊了熬臘八粥的材料,又買些祭神的香燭供品,便打道回府。路過一間茶肆,听得里頭有個說書的先生,連說帶唱,講得正歡。
那說書先生嗓門十分洪亮,不必花錢買座,在外頭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來往路過,有圖新鮮好熱鬧的,便駐足听上一段兒。大春和二驢子也喜歡故事,停下來津津有味地听起來。
沐蘭起初還沒當回事兒,一段唱詞之後,便听那說書先生提到了「解國公」幾個字。凝神細听,方知這故事跟解國公府有關,而且就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情。
據說新帝甫一登基,便使用雷霆手段,懲治了朝中一大批奸佞之臣,罷免的罷免,下獄的下獄,抄家的抄家。幾位試圖謀奪皇位的王爺,也叫奪爵降等,或軟禁府邸,或圈禁宗正院。
同時頒下聖旨,將一部分乞骸還鄉的老臣火速召回,大力整頓朝綱。隨後命三司重審常懷遠和解寬謀逆一案,使得案情大白于天下,常懷遠與解寬均系被他人捏造罪名,誣告陷害。
常懷遠罪名較輕,這十年間又有許多不怕死之人為其周旋,得以保住性命,一直被關押在天牢之中。如今連同家眷一道得以釋放,並恢復朝中一切職務。
解國公背負叛國冤名,當年判決一下,便被滿門抄斬。其門生故舊得知平反的消息,紛紛敘寫長辭為其哀悼。甚至有人到午門之外服素痛哭,請求聖上下旨為解國公立傳,傳于世人以及後人,以為警訓。
新帝允了立傳之請,並得知知解國公府尚有一人留存于世,立刻頒下聖旨,恢復解國公爵祿,賜還府邸,將那位恭迎回京,予以奉養。
乍然听到「尚有一人留存于世」,沐蘭還當自個兒的身份暴露了,心髒控制不住怦怦直跳。繼續听下去,方知「那位」指的並不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