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蘭在佛堂同安老太君說了兩刻鐘的話兒,出來臉色便有些發白。回到郁汀閣連晚飯都沒有吃,倚在涼床上怔怔地發呆。
瑞喜幾個想問又不敢問,立在罩門外相互遞著眼色。眼見一更了,唯恐她這會兒不吃晚上熬不住,便推了鶴壽去,「姑娘喜歡你,你去勸一勸。」
鶴壽點一點頭,轉身來到小廚房,叫熬一銚子胭脂米粥,再做幾個清淡爽口的小菜。她是分管小廚房的大丫頭,廚娘得了吩咐不敢怠慢,立時忙活起來。
做得了擺在小桌上,鶴壽親自端到沐蘭跟前,輕聲輕氣兒地勸道︰「姑娘,您好歹吃兩口。」
沐蘭回神看她一眼,見她兩眼關切,其他丫頭也都面帶憂色,心知她若不吃,這幾個晚上怕是連覺都睡不著了。于是斂了思緒,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胭脂米加了百合、蓮子,熬得開了花,入口香腴,倒勾起幾分食欲,就著涼拌銀苗、酸筍片吃下大半碗。
在屋里走動一陣消一消食,等紅玉那頭遣人送了沐浴的藥湯來,泡上半個時辰,出得一身大汗,再拿清水從頭到腳清洗一遍。
等丹祿和寶福拿軟巾子幫她細細擦干了頭發,瑞喜將兩個打發出去,自個兒拿起梳子幫她通頭發,瞅著她臉色不似先前那般凝重了,便大著膽子問道︰「姑娘這是怎的了?可是太君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兒了?」
沐蘭在守貞島上生活了十幾年,最能體會飯食來之不易。自打入了國公府,不管心情好與不好,從未在吃飯的時候使過性子。每一餐都吃得香甜認真,不挑食,更不剩飯。
像今日這般不思茶飯實屬反常,難怪瑞喜她們會惶恐不安了。
「祖母說要給我招贅呢。」沐蘭也不隱瞞,左右常夫人已經放出消息了,只怕不出明日,整個京城都要傳遍了,府里的人遲早也會听說的。
瑞喜驚得手上一抖,梳子掛到一綹頭發,生生扯斷了幾根。她忙扔了梳子,跪地請罪,「奴婢粗手笨腳,弄疼了姑娘,實在該死……」
沐蘭心情雖不好,可還不至于因為這點子小事就遷怒下頭的人,「起來吧,哪兒就那樣嚴重了,幾根頭發而已,很快就長出來了。」
說完自個兒拿起梳子,對著鏡子慢慢地通著頭發。
瑞喜謝了恩站起來,神色復雜地叫一聲「姑娘」,幾番欲言又止,才憋出一句來,「姑娘,凡事往好處想,您往後至少……至少不必侍奉公婆,不必看小姑妯娌的臉色……」
沐蘭淺淺地彎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招贅的利與弊,安老太君已經給她分析過了。只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有些猝不及防罷了。
十二歲,在她原來生活的世界不過是初一、二的中學生,在這里卻已經是準嫁娘了。安老太君說要多留她兩年的時候,她還很慶幸不必像別的小姑娘那樣,早早陷入婚配的煩惱。沒想到風雲突變,她所要面臨的比別個還更艱難一些。
她並不憤世嫉俗,雖然跨越兩個世界,許多地方難免有些落差,可除了去適應去接受,她別無選擇。
入鄉隨俗的道理她懂,便是在守貞島上,飽受婚配俗制迫害的辣椒婆幾人,每每眼帶疼惜地望著她,嘴里嘆的念的也都是她的終身大事。從決定離開守貞島的那一刻,她就沒想過去抗爭什麼去顛覆什麼。
大概是因為她沒有本事胸無大志吧,她只想做力所能及的事,像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一樣過平凡而平靜的日子。
她並不抗拒婚姻,上輩子連戀愛都沒怎麼談過就英年早逝了,總歸是遺憾的。這輩子若能遇見情投意合的人,與之成家立室,生一兩個漂亮活潑的孩子,延續自個兒的血脈,也不枉重活一回。
自打入了國公府,又封了郡主,她最初所設想的那種平凡生活注定是過不成了。招贅的消息一經傳開,至少到成親之前,平靜也會離她遠去。而情投意合的丈夫,更是成了妄想。
在那自稱文明進步的時代,提到「招贅」、「倒插門」之類的字眼兒,人們尚不能淡然對待,何況在這個男權至上的社會呢?入贅就是吃軟飯的代名詞,她那還瞧不見影子的未來夫婿心里系著這樣的疙瘩「嫁」進來,又豈能平心靜氣地同她過日子?
招贅的弊端赤~luoluo地擺在眼前,她卻沒有絲毫反對的余地。
便是反對又能如何反對?一哭二鬧三上吊?安老太君吃不吃這一套且不說,這種潑婦行徑她自個兒就先做不出。出逃?她可是有封誥在身的郡主,又能逃到哪兒去?只會白白連累他人枉死受罪罷了。
逃不掉就只能繼續乖乖做她的國公府千金,也就還在參選之列。
安老太君說得很明白,不招贅只能入宮。萬一叫選中了,運氣好還能混個正室,運氣不好就是個妾。皇家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甭管做妻還是做妾,都免不了跟許多個女人共侍一夫。不爭一輩子出不了頭,爭就免不了爾虞我詐。
以她的性子,肯定是不願意爭的。可你不想出頭,旁人未必就容得下你。最後不是窩囊死,就是被逼無奈加入爭寵的行列,叫那些陰謀算計活活累死。
兩下一對比,還是招贅更明智一些。至少能當家做主,她那未來的夫婿也不敢納妾養小。而且安老太君答應她,除非選到合她心意的人,否則絕不會擅自做主,逼她成婚。
安老太君名義上是她祖母,對她的婚姻有絕對的支配權。就算隨便拉一個人來叫她成親,她也沒轍不是?能夠如此許諾已是難能可貴了,她再不能得寸進尺。
再說了,合不合她的心意還不是她說了算?她想拖還是能拖的。
她本就不是一個喜歡糾結的人,想通了也就釋然了。倒是幾個丫頭听瑞喜說了招贅一事,整晚輾轉反側,憂思難眠。第二日起來,俱頂著兩個黑眼圈,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兒。
沐蘭才是最應寢食難安的那一個,也想不出什麼話兒來開解她們,照例往園子里跑步。
晨練回來,連臉還都來不及擦,趙重華便風風火火地闖進門來,一把扯住了她,「沐蘭,究竟出什麼事兒了,我怎听說你要招贅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