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在中藥上有清熱瀉火、除煩止渴之用,別名寒水石。曼煙讓拂塵去各個藥房買寒水石,自己同方嬤嬤回了府。一到松鶴堂,就听說祖母去了老太爺那。曼煙頓覺不對。到了臥薪齋外邊就听到里面慘叫連連,果然出事了。
寬敞的院子擠滿了人。老太君和王氏隔著一丈遠,下人在底下跪成一排。還有一個小丫頭蕊兒被綁在板凳上打板子,已經被打的血跡斑斑。
王氏正在院中,上身是木蘭青雙繡緞裳,下面一條翠藍馬面裙,顯得貴氣逼人。發髻正中插著一支銀鍍金嵌寶孔雀簪,孔雀頭好似有了生命,垂墜的一排短流蘇抖動不已,昭示著她的怒氣。
她這幾天忙著二老爺外邊的人情往來,少來了臥薪齋兩趟,就出了這麼天大的事情——老太爺居然昏睡不醒了。她慌了,真的慌了。哪怕老太爺再混賬、再無恥,他也是寵著二房這麼多年。若他不在了,會怎麼樣,會怎麼樣?
王氏額頭沁出一層冷汗。這幾年老夫人同二房一點沒比從前親近,求她將年哥兒養在松鶴堂她也拒了。若是老太爺再有個三長兩短,年哥兒襲爵更加無望。她的中饋之權可就白推了出去。一定是這個老虔婆,定是她想讓他們二房再不能立足,所以讓人害了老太爺。
「打,繼續給我狠狠打,我不信撬不開她的嘴。」二夫人怒目切齒,聲音叫小丫頭們瑟瑟發抖。
「二夫人,饒命啊,奴婢真的沒有給老太爺下藥,若是奴婢做的,讓奴婢死了下十八層地獄……啊……啊……」
「住手。」老太君實在看不下去了,拐杖不住敲打地上的青磚。「你到底想審出什麼來?若是她們不認,你是不是要把這些丫頭全部打死,讓滿京城人都知道我們安平侯府虐待僕人。府里的名聲還要不要,你家二老爺還做不做官了?」
王氏目露凶光,「這幫奴才沒伺候好老太爺,打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誰說老太爺被人下藥了,沒有請張太醫來嗎?」。曼煙清脆的聲音響起。
春喜道,「張太醫說老太爺腿疾日久,常年躺在床上不下地,導致下半身血液淤堵經脈不暢,加上前幾天動了大怒受到刺激,現在可能是患上風痹之癥,因此不省人事。」
二夫人睜大雙眼怒斥,「那個庸醫根本是胡說八道,前幾天老太爺還能說能笑,怎麼突然就中風了。一定是有人害老太爺。祝媽媽,帶著人到這些奴才的房間搜,掘地三尺地搜。我定要為老太爺討個公道。」
挨打的小丫頭已經昏過去了。粗使婆子不再管她,都跟著祝媽媽和方嬤嬤進內院抄檢起來。婆子們大肆折騰了一番。結果,祝媽媽帶著人出來,說什麼都沒有搜到。
這個蕊兒今天挨打可算無妄之災。她是這幾天給老太爺煎藥不錯,那貼身伺候的人卻不是她。臥薪齋里秋悅是老太爺得用的,又伺候過老夫人,二夫人打不得;花婆子是二夫人從廚房點了到老太爺這里幫忙出力的,也不好打。剩下能動的就是蕊兒這種無根無依偏偏沾著事的小丫頭。
二夫人心底不甘,卻不能真的將臥薪齋所有的丫鬟都打死。院里的局勢僵在那。
祝媽媽走上前,「二夫人,不如再多請幾個大夫給老太爺看看。也許有那妙手神醫能治好老太爺的病呢?」
「對對,速去打听些有名的大夫,請到府里來。」二夫人拾掇好面色,鳴金收兵。
曼煙盯著二夫人離開時的背影,裙擺搖曳,曼妙身姿。這是她穿來之後祖母和王氏第一次正面沖突。既然王氏要一鼓作氣勢如虎,她便要做讓王氏破不動的堅竹,壓壓她的勢。
曼煙直接帶著鈴鐺去了垂花門。沒一會,傅管家就到了。他看起來一頭霧水,最近三小姐怪怪的,時不時找他要東西要人,剛才一回府就給了張銀票,說要一架自己專用的馬車。
「傅管家,鈴鐺在這邊收拾了個安靜的空屋子。您去安排下,將這幾年府里記載銀錢進出的賬冊抱過來,祖母要查一下。」
傅管家心頭咯 一下,三小姐這是懷疑他?
「還有之前二嬸管家時莊子的賬冊。挑出四年前和去年的。」
傅管家舒了口氣,自去準備不提。
曼煙在垂花門的長廊上休息,等鈴鐺收拾好時,兩個小廝一人抱了一大摞賬冊,放下來足有半人高。一本賬冊放現代就是一本書,十分笨重,毛筆寫出的字又大,每頁的內容寥寥幾行。
曼煙讓鈴鐺隨便挑了一本府里的,自己將莊子上那兩本對照著看。
四年前溝頭村莊子的土地還沒有鹽堿化,但是年貨單子上的東西相差無幾。這點就不計較了。武進交上來的銀子里,兩年的佃租都是三百兩,年底孝敬四年前是一千八百兩,去年是兩千兩。四年前溝頭村的土地收成比去年好,照曼煙估算,王氏貪下至少一千兩,那武進估計也得了幾百兩了。
曼煙心里有了數就行。她不急著和二房撕破臉皮,要急也不該是她。她將兩本賬冊都看完,鈴鐺一本還沒看到一半。曼煙沒打擾她,去琉璃院喝了兩杯茶再回到這個臨時的「會計辦公室」,繼續氣定神閑翻看其余的賬冊。
天漸漸暗了,要點燈了。曼煙便道,「今天就看到這里吧,明天繼續。看了這麼久,可有什麼收獲?」
「有些地方好像有問題。三小姐,您看這本庫房賬冊,上個月二夫人送了兩匹緞子到平王府,這個月送了五匹緞子給齊夫人。這個齊夫人不知道是誰,怎麼得的禮比平王府還重?」
「咱們庫里緞子有幾種?」
鈴鐺想了想,「咱們府里常備的是雲緞和雪緞,加上宮中太後之前賞賜下來的香緞,應該是三種。」
「這就對了,二嬸送給平王府的肯定是最好的香緞。故意不寫是哪種緞子,時間一長就模糊了。除非有人去庫房檢查。」
庫房鑰匙由二夫人管著,其他人進不去。鈴鐺不由咋舌,「那二夫人豈不是中飽私囊了也沒人知道?」
曼煙輕笑,中飽私囊那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到什麼程度,這就是她今天查賬的目的。「還看出什麼沒有?」
鈴鐺知道三小姐挑出她看賬簿是因為她的基礎比其他丫鬟好,現在是在考察她。雖有些不確定,不過她仍鼓足勇氣道,「好像還有個地方,府里采買的瓷器。都知道老太爺喜歡砸東西,可是二夫人買進來都是成套的。這里寫上個月損耗的,一套甜白釉青花纏枝的八只茶碟,還有葫蘆瓶、梅瓶、茶壺、坐墩,一個月就損了三百兩。」
曼煙大驚,原來老太爺是這麼敗家的,難怪祖母發愁銀子。「老太爺這樣砸,府里的人都沒有意見嗎?」。
鈴鐺吶吶道,「二老爺孝順,三老爺也不敢有意見。」
曼煙繞著賬冊轉了一圈。老太爺現在中風了,以後砸東西的機會不多。但他前些日子才砸完一批,那麼二嬸這個月估計又得采買。不行,不能再讓二嬸從里面撈銀子了。「一會你去方嬤嬤那,就說以後不用再為臥薪齋采買這些器皿,從庫房挑一些擺件,再留幾個杯碗茶碟。把這一項采買去了,哪家的杯碟茶具月月買?」
曼煙繼續追問,「還看出什麼沒?」
鈴鐺搖頭,有些赧然。她這段時間睡得很少,天天被伍嬤嬤逼著認字看賬簿。伍嬤嬤是一直跟著大夫人的,學問好,遇上不認識的字隨時能請教。可即便這樣,她還是長進不多。
曼煙微笑著點頭︰「能看出這兩點,已經很不錯。不過,還有個地方有問題。」曼煙挑出一本很舊的賬冊,封面上寫著丁亥年銀帳,里面的紙張已泛黃。「你看這里寫的,打听消息送出去三千兩銀子。這下面兩橫,明顯是後來加上去的,顏色重一些。你剛才那本賬冊里面應該也有這種情況。」
鈴鐺驚惶不已,湊近一看,果然如此。二夫人膽子可真大,隨便添了兩筆,二千兩銀子就進了腰包。若不是三小姐今天查賬,誰會知道呢。這本賬冊還是四年前的。話說三小姐眼楮也太尖了,這都能看出,那平時她們那些小心思豈不是也瞞不住。想到這,臉頃刻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