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居休假完便正常復工了。曼煙安坐在大廳等待秦徹的到來,心中回憶起黃公公那不經意一瞥。她本來是想寫個字條詢問辣椒之事,又怕說不清楚,這才決定見面一敘。
秦徹趕到時風塵僕僕,似從遙遠之地而來。
恐貴人事忙,那就不耽誤時間了。曼煙直接問道︰「上次你送來的辣椒從何處而來?」
「這個很重要嗎?」。
曼煙心中一滯,莫非辣椒的來處是隱秘之事。「不是,我只想問問,有沒有什麼辦法弄一些生辣椒?咱們現在用的是曬干的,若是有鮮辣椒,用里面的辣椒籽播種,以後就不用到處找尋這麼麻煩了。」
秦徹不再抗拒,答道︰「這不好辦。生辣椒只有雲州附近才有,若是千里迢迢運回京城也干枯了。」
曼煙一想也是。雲州那麼遠,就算辣椒送到京城,辣椒籽的——活性也會大大降低,成活極難。好吧,暫且只能放棄這個想法了,等著辣椒從南向北傳吧。
秦徹很快離去,可謂來去匆匆。
沒過多久,樸居來了一位貴客,在大豐百姓心中,除了皇室,沒有比和尚尊貴的了。若是化外高僧,那更是貴勝千金、貴不可言。只是來的這位貴客,無人認識。
曼煙一眨不眨望著眼前的老和尚,目光有神眉須皆白。身上有一股衰弱之象,面容發青,眉宇間亦顯郁色。此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不念大師?太矛盾了,一身坦蕩之氣,滿臉痛苦之色。真正的得道高僧,豈會受凡塵俗事所擾?
那人主動開口道︰「不錯,老衲正是寒山寺不念。」
曼煙仍有疑慮,若這位和尚臉上換種表情,她定不會懷疑。
那和尚果然笑了,「老衲笑了,三小姐這下信了吧?」
曼煙大驚,此人難道會讀心。她剛想開口問大師到此何事,對面之人先答道︰「為了收你為徒。」
曼煙已說不出話來,這就是大豐朝將此人奉若神明之因?在莫明強大的力量下,普通人只能跪地膜拜吧。
「老衲並不可怕,老衲此來有求于三小姐。」話剛出口,大師嘴角淌出一滴鮮血。
再瞧瞧他越來越虛弱的面色,曼煙確定,不念大師真的受傷了。誰能傷到大豐的神祇,眼前的一切讓她感覺詭異。她本能地覺得不念大師此來非同小可,而樸居,也不是能說秘密的地方。
不念和尚被帶到臥室,沒有如曼煙之言躺下,而是徑直坐到地上盤腿打坐,片刻後面色紅了些。「三小姐無需多慮,我們就在此地說話,有人來老衲能知曉。」
曼煙對于心思被知曉不再吃驚,大師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我此來是請三小姐助老衲一臂之力。老衲知曉三小姐需要一位先生,若拜我為師,三小姐不用再擔心來日招致任何非議,且能多學習一門秘術。」
曼煙立即問道︰「什麼秘術?」
「卜門的秘術,比如讀心術。你一定有興趣。」
「我需要做什麼?」
「做我的徒弟。」
曼煙不咸不淡笑了一下。她承認她對這個讀心術非常好奇,能成為不念大師的徒弟她也覺得非常有吸引力。不念大師,知天地明義理,乃博古通今的一流人物,若真能拜他為師,以後自己會什麼都不稀奇。但這不代表她就會隨隨便便將自己賣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一樣東西就得拿另外的東西去換,這是生活教給她的真理。
不念大師合起手掌,「阿彌陀佛。以物易物,三小姐,你注定是卜門中人。所有的卜算子,皆須以身換卜。這個道理,有的人一輩子都悟不到;對三小姐而言,卻似與生俱來就知悉。何況,三小姐的面相我方才已觀察,有八個字可說道——天賦異稟,破命而生。」
曼煙腦中一片空白,不敢仔細去想那八個字的意思。
「老衲受了傷,本不該用術。方才替你相面已耗損精力,現在是不能讀心了。雖然老衲很想知道,你天賦異稟究竟是何稟。」
無視三小姐蒼白的面色,不念和尚繼續道︰「皇上屢次約我踫面,但我身受重傷,在康復之前都不能再為皇室佔卜。十年前我將大國師印交與皇室,大國師之位該由卜門下一任卜算子繼位,此人卻突然消失,多年尋覓未有音信。大國師之位已空懸十年,皇上與太後都在催促我尋找繼承衣缽之人。假如拜我為師,你及笄之後會成為大國師,也會是大豐第一任女國師,將來要親點出太子並親自教導。」
一席話听在曼煙耳里猶如天方夜譚。她咀嚼了好一番才勉強明白,然後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以身換卜指的是什麼,我要拿什麼換?」
「卜門中人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歷代卜算子皆是孤家寡人,未曾婚配,更不會有後嗣。不過,你若成為國師,以皇上的性子或許能破例。只是要入卜門,必須有獻祭之物。不是所有的卜算子都能成為大國師,但是所有卜算子都須獻卜。所謂獻卜,乃卜門之入門儀式。佔卜,只是比常人多一些先機,知曉的先機越多,需要付出的代價也越大。卜門,隨大豐朝建國而立,開宗祖師一心探求佔卜大道。他知曉佔卜乃泄露天機之舉,卜門卜的又是一國國運,非尋常小技能比。因此,祖師定下此入門禮,不是誠心尋求卜門道法之人不能入,不能棄私心憂天下者不能入,不接受以身換卜者不能入。」
曼煙听到這里,不禁對這個卜門生出無限興趣。若非超月兌之人,怎敢定下這樣的規矩;不是真心獻卜,又怎舍得下男歡女愛子孫後嗣。難怪大豐朝能以佛道為尊,以一己之身換無量卜術而安天下,世人怎會不信仰不尊崇。
她雙眼變得亮晶晶,問道︰「大國師具體是如何卜國運的?」
「一定太子,二卜戰事,三驅瘟疫。」
「驅瘟疫,得懂醫術吧?」
「正是,治病救人乃卜算子必學之功課。老衲的時間不多了,就算今天開始教導你,也只怕不夠時間將一身技藝傾囊傳授。」
曼煙懂了,寒山寺的大片藥田,原來如此。卜算子真是博學啊,各個領域的知識都要掌握,簡直太誘人了。不念大師的徒弟,不念大師的徒弟,听起來好棒。
不念和尚笑意滿滿,「三小姐可是同意了?」
「等等,您還沒說我要拿什麼換呢?」
「歷代卜算子獻卜的東西,概不出于六根之外,眼耳鼻舌身意中的一種。人用六根不停分辨六塵,由此生出比較、是非、人我、好惡,獻卜禮听上去雖殘忍,其真意求的是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去其一。缺一塵,我們卻能更好地去佔察世間諸相。」
曼煙驚愕至極。啊?要變成殘疾人。這不行。若是用身體換,她寧可不學,不管變成瞎子聾子還是其他什麼,她都不願意。
不念和尚再度合掌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三小姐,這獻卜之物並非一定要本人犧牲,雖然過去的卜門弟子都是獻卜自身。如今,老衲願用雙目作三小姐的獻卜之物。老衲離風燭殘年不遠,最後的心願就是替大豐尋一個心懷善念的國師,為卜門找到合適的傳承之人。否則,我生平所學,難道要帶到天上去?」
曼煙啞然,驚得無以復加只能選擇沉默。她何德何能,竟然讓大師卑微至此,以雙目相求。可就是因為大師太卑微,犧牲如此之大也要收她為徒,她反而覺得毛骨悚然。她的預感告訴她,這里面的彎彎道道不止千回百轉。
多少年不知道害怕的她一下感到驚恐,對,驚恐,一種陌生的感覺。以前她怕什麼就去做什麼,直到將困難克服。她逼著自己與人交流,逼著自己背詩寫字,逼著自己學習各種東西……逼自己做的事情太多,她以為自己早就銅牆鐵壁刀槍不入了。可是這一次,她不知道對手在哪里,只覺那些未知會化作無邊汪洋,欲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