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懨懨無力,問道︰「敢問大師,您當初的獻卜之物為何?」
「老衲聞不到氣味。」
曼煙瞅了瞅,「大師鼻子完好啊。」
「獻卜並非用利器割掉五官,卜門有特調的秘藥去六根。」
不是想象中血淋淋的,但曼煙還是不願意。「小女有一疑問,但請大師解惑。听聞您曾道小女八歲有大劫,為何與方才的卜辭不同?」
不念大師輕輕闔上眼皮,「這就要問三小姐自己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曼煙先嚇得後退一步,而後向前兩步,話語咄咄逼人︰「听說大師極少為人算命,為何要為我卜算?大師既然有通天之能,怎會找不到那個失蹤的卜算子?大豐能人異士甚多,大師為何獨獨挑中我,我絕不信什麼天生注定。」
不念和尚挑起眉毛,「你不信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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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小女以為,沒有什麼命該如此,所有人都是活在一張龐大的看不見的網里,這張網就是佛語常說的因果。每個人都在其中環環相扣,互為影響,牽一發而動全身,最終形成所謂命運。命運,所作所為,所得所失,難道不是自己選擇的結果嗎?命是弱者的借口,運是強者的謙辭。不同的選擇,自然導致不同的命運。」
這番命運論洋洋灑灑,听在耳里氣勢磅礡。不念大師激動地站起身,直視三小姐的眼楮,低聲呢喃︰「你果然是那個破命人。天不負我。」
曼煙沒有听清,欲請他再說一遍,大師卻低頭朝她施禮,贊嘆道︰「三小姐這樣看待佛家的因果,又能將命與運分開而論,真乃大智慧也。老衲慚愧。望三小姐能再考慮老衲所求之事,老衲就先告辭了。」
不念大師臉色又變得灰暗,好似受到沉重打擊。曼煙懵了,她沒說什麼重話吧,大師怎麼一臉沉痛,如喪考妣。隨即又覺遺憾,這麼快走了,她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呢。
不念大師進到前廳時,剛好一桌客人點了「木魚南瓜」,他回頭不經意瞧進眼里。出門後,見有一輛馬車停在巷子口,車夫穿著侍衛服飾。他知道,這架馬車是在等他。皇上,看來是急了。他信步登上馬車,侍衛駕著馬車朝城中心駛去。
不念和尚進了「一品居」頂樓的包間,吐納調息一會後,身穿常服的皇上到了。開口時語氣頗有些不滿。「大師,別來無恙。您這次雲游,一去數載。回京後朕找了幾次都不曾見,要不是今天雪花衛發現您的蹤跡,朕還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得見大師仙顏。」
「老衲一切安好,正要通知皇上,老衲已有了徒弟人選。」
皇上難掩驚訝,「哦?卜算子的人選是誰?」
不念和尚眼觀鼻鼻觀心︰「老衲還未說服她,待正式收徒後,再將她引薦給皇上。」
皇上知曉卜門收徒的規矩,未再繼續追問,而是問起另一樁事。「大師,您可听聞讖女之說?卜算子,失十年,讖女現。此讖是真是假?」
「皇上安心,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皇上細細一看,不念大師雖有幾年未見,但面色從容,穩如泰山的坐姿亦與從前毫無二致。他即刻就真的安心了。
「大師,我若再與南詔一戰,您看何如?」
不念慢慢搖頭,道︰「阿彌陀佛,皇上慎行。老衲以為萬萬不可。」
皇上好似有些不自在,撩起長衫衣襟,將雙腿換了個朝向。「朕知曉了。」
「往後這一年,皇上治國當以穩為上。只要做到這一點,即便見不到老衲,皇上亦可無憂。老衲將用後面的時日教導徒弟,恐要長時間閉關。故此今日多說幾句,望皇上見諒。」
大師如此恭敬,皇上不好意思再甩臉子,站起身作了揖。「多謝大師提點。」
不論是定下他做大豐的儲君,還是登基前向父皇提議休養生息之策,還有戰時的傾力安內。對不念大師給的定心丸,他向來無不笑納。也只有這個卜算子,能讓他放心。像前幾朝的幾位,還有那個應無傷,都是一給機會就蹬鼻子上臉。
不念和尚感知到空氣中隱隱的怒意,安撫道︰「皇上心中有百姓,百姓都會感念您的恩德。皇上的心願,他日必會成真。」
皇上這才釋懷離去。
胸中情緒翻涌,不念一口真氣沒忍住,「噗」地噴出滿嘴鮮血。慢慢將自己收拾妥當,他才走出「一品居」。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剛才那盤金色的木魚南瓜。當時為什麼會回頭呢?好像聞見一種氣味,陌生的、淡淡的香氣飄入他的鼻尖。即使是獻卜之前,他也未曾聞過。真想再聞一聞那味道。
鬼使神差,不念大師又去了樸居。三小姐還未將他的身份透漏出去,樸居的小二依然不認識他。
何安以為他又要找三小姐,道︰「東家不在。」
不念笑道︰「老衲听聞這里的素菜極有獨到之處,這次專為見識而來。」
「這位師父,小店的素菜因加了調料不是全素,除了南瓜木魚。」這點三小姐早有交代,若和尚與僧人上門,必要告知。
「老衲正為南瓜木魚而來。」
何安躊躇不已,這。「師父,實在抱歉,小店有個規矩,同一樣菜一天只能做一道,若是再點需要加銀子。這南瓜木魚本是二十兩銀子一份,您是第三位客人,若要點這盤菜得花上三倍銀子,六十兩。小的勸您,不如明日早些過來,可以節省四十兩。」
不念一听,愣在那里。他今日的確沒帶這麼多銀兩出來。「老衲改日再來,叨擾了。」
何安忙道,「大師父,天氣炎熱,本店有免費的綠豆湯供解暑之用,您可隨意喝。」和尚是不能得罪的人物,若他出去說些壞話,影響了樸居的名聲,那可不好。
不念接過綠豆水,慢慢啜飲,雖不能聞但能嘗到綠豆水的甘甜沁心。喝完後,道謝離去。方才的淒涼之感煙消雲散。一碗綠豆水,便破除了他持續半日的「我執」。求徒不成的失落、隱藏于心的痛苦、未聞木魚南瓜的悵然,皆是「我執」。
哈哈,哈哈。不念站在樸居門口大笑兩聲,月兌上的木蘭紅僧衣搭上肩膀,大搖大擺揚長而去。何安目送他的背影,咕噥道︰「這個和尚真是古怪,瘋瘋癲癲。」
見蓮花過來收拾碗筷,隨口問道︰「不知道今日怎麼回事,一下來了三個點南瓜木魚的客人。」
蓮花咯咯一笑,「這表示咱們樸居的鎮店之寶手藝越來越好啊。」
何安一琢磨,可不是,樸居的客人越來越多了。「得跟三小姐說說,生意再好就得加幾個小二了,不然我和慕年得累死。」提及三小姐,他腦中閃過與那和尚說話的情形,頓感不妙,拉住慕年道︰「剛才我是不是對那個和尚說了三小姐是東家?」
慕年吊兒郎當回答︰「是啊,您老現在才記起來。」
何安敲了他一個爆栗,「臭小子,我是有多老?」想到自己說漏了嘴,他又開始著急上火。「你不是總說自己聰明,快出個主意,現在怎麼辦?」
慕年白了他一眼,那個和尚哪能不知道三小姐就是東家,故意擠兌道︰「有什麼好怕的,涼拌唄。」
這不陰不陽的口氣讓何安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
蓮花在邊上捂著嘴笑︰「何賬房,我站在你這邊,慕年就是欠揍。」
「誒誒誒,小丫頭,你可別不知好歹啊,我幫你嘗了多少回茶了,你還這麼寒磣我。以後不幫你了。」
蓮花急了,道︰「暮年哥哥,蓮花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回頭還要繼續指點蓮花。何賬房,那個和尚知道三小姐就是東家,您沒瞧見他上午一來就直接說找三小姐嗎?」。
何安一拍腦門,哎喲,真是老了老了,腦子都轉不過這群機靈鬼了。他自尊心受到傷害,需要算盤來拯救。哼,趕緊離這群小鬼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