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紀氏將一雙繡有蓮紋花邊的鞋子擺放到夏二爺手上時,後者臉色未變,一雙劍眉卻緩緩攏起,似是又要勾出川字痕跡。
「你試試看吧,我瞧著這雙鞋挺好的。」
任憑夏二爺如今年齡多大,在紀氏面前,終究是一個孩子。
他褪下了自己腳上的靴子,拿起新鞋子,艱難地將腳穿進去,面色卻稍稍扭曲了下,似是在抑制著什麼。
紀氏望著他的臉龐,面不改色,假裝看不見他那扭曲的神情。
輕咳一聲,「人不得不服老,老眼昏花鞋子也做不好你就將就著穿吧。」
「把繡花針放鞋墊里頭也是老眼昏花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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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楠卻是不知發生在韶松堂的一切,她仍沉浸在送出去一雙鞋子的喜悅當中。
很快地,便有下人來報,說是恆先生到來。
恆先生……說的是阿恆。
如今他是夏楠是副手,她身周的一切都需要經過他的考量,這些天以來,侯府的人仿佛都默認了他的存在,對于夏楠身邊驀然多出了個他,也不做懷疑。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紀氏吧。
阿恆對外宣稱童先生的兒子,童先生沒了,他自然接替了童先生的地位。
他不如童先生那般是夏楠的老師,卻有了個另外的身份。
既為夏楠管事,這也是紀氏任命的,因此夏威侯府的人並無多言。
「小姐。」
「我讓你查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夏楠屏退了身邊的人,直奔主題。
阿恆面上不動聲色,卻是問了一句。
「小姐,您手上的錦盒,可曾動過?」
夏楠不知道他為何說起錦盒,當初他曾說過,童先生之所以會死,便是因為她手上這個錦盒,而後她再讓他去探查蔣家的消息,之後錦盒便被她密密實實藏了起來,再無動過。
「沒有。」
「您讓我查的蔣家與明王的關系,我確實探查出了一點。蔣家在淮南一帶大肆收購土地,那些土地各為朝中官宦手下,假借收購土地的名義,實在搜查這些官宦的信息。」
「搜查信息?蔣家想干什麼?這些官宦又有誰?」
夏楠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您且听我細說。」
「您可還記得我曾給您看的信件,上面第三條。」
夏楠憶起那信件,上面寫著……
「寫著當地縣令袁明之死,疑是蔣家所動手,然而事實確實如此。」阿恆頓了頓,又道,「為了證實這個猜想,我快馬加鞭跑了一趟淮南,買通了袁明家的下人,事實證明,袁明死亡那日,他曾應人之邀出門,而蔣家的門房也證實當晚有人從後門進入,此人便是袁明無疑。」
「蔣家為何要殺了袁明,若是這麼說,袁明豈不是他們同一條船上的。」
聞言,阿恆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在人面前,利字當頭。袁明不懂得進退,蔣家勢必繞不過他。」
那麼問題就來了,當時袁明手上掌握著什麼,讓蔣家不惜殺了他?
「蔣家之所以能夠肆無忌憚收購各處的土地,從中少不了袁明的關系,許多勾當他也知道。」
「這恐怕不止。」夏楠起了身,目光幽沉,望向窗外。
阿恆疑惑望著她,只見她薄唇輕啟。
「你可記得當初……閻大人。」
夏楠的話及這三字,阿恆立馬反應過來。
「當初閻大人重傷,是被您給救回去的,難道……」
只有一個結論了。
「蔣家的意圖,閻大人早就知道了!」
可蔣家的意圖,是什麼?
這便要提及當年的玉林之亂了。
當年蔣文峰為人正直,名聲鶴立,行了不少善事,而他博學的名聲又為皇上所听聞,便提攜他為皇子之師。
皇子之師,榮耀無比,蔣文峰也成為人人艷羨的對象之一。
皇帝有一子,名為玉林,排行十三,最深得皇帝喜愛,玉林年幼,不過九歲,卻是最為好學,每每總纏著蔣文峰問問題,蔣文峰也同樣最為欣賞這位皇子,與之交集甚為親密。
當時朝中早有猜測,皇帝許是會立十三皇子為太子,不過這一切也只是捕風捉影,片面之談。
十三皇子與當今長公主為同胞姐弟,在所有太子的人選當中,他的呼聲最高。
就在立太子的前一晚,十三皇子突然暴斃家中,經排查卻是將矛頭指向了蔣文峰。
當晚蔣文峰照舊為十三皇子教習功課,休息在府中,可皇子暴斃的消息卻直直指向他,而他卻是絲毫不知。
而後,以蕭正欽為首等官員經過一一排查,卻是直指凶手便是蔣文峰。
蔣家崛起得快,衰敗也快,奈何雲侯雄苦苦為他求情。
可當今皇上蒙受失子之痛,又怎听得進去話。
蔣家,沒了。
當年的玉林皇子,猶如流星般閃現于世間,又迅速凋零,讓人扼腕。
一位皇子的離去,讓皇帝心力交瘁,無心朝政,當時朝中動蕩,幸而皇權根基深穩,而皇帝也隨後走出喪子止痛,這才結束這一場混亂。
這場動蕩,後稱玉林之亂。
而十三皇子的所住的胡同也隨之命名為玉林胡同,也是先皇對他的一種祭奠。
听阿恆講述完這一番事情,夏楠心中不免多了些沉重。
皇家……
又是牽連到皇家。
听阿恆話語間的意思,當年蔣文峰一事似乎另有隱情,如今蔣家再度出現在京城,可是要為蔣文峰翻案?
若是這般,那蔣家求娶雲初陽,便有了一個解釋。
雲祭酒對蔣文峰,是惋惜,是愧疚,若是以此番來求娶初陽,雲祭酒定然會答應。
這樣一來,蔣家便跟雲家綁在了一起,若是他日有朝事發,雲家還能為蔣家遮風擋雨!
好大一盤算盤!
「可這些,也不過是我們的猜測。」阿恆說道。
眼前的迷糊似是撥開了些,可到底,這些都只是他們的推測,並無具體的證據。
「我覺得你漏了些什麼。」夏楠說道。
阿恆蹙眉。
「比如,當年蕭正欽……是如何推斷出蔣文峰便是害了十三皇子的凶手呢?」
經她提及,阿恆這才說道。
「據說是一名術師推算而出,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術師……又是術師!
一听起這兩字,夏楠便覺得心中發麻,就算如今她也是半只腳入了術這門玄術,她也依舊听著心慌。
若是術師指控推算,又有四品官員在前頭,蔣文峰的罪名想不落定都難。
夏楠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
「閻大人,似乎知道了許多。」
她用似乎兩字,話語里肯定居多。
「淮南那時他受了傷,應是有人受了蔣家的指使,蔣家這些年來蓄力已久,淮南一帶被其吞下,能傷一位閻大人,也是無可厚非。這段時間你就不要過來了,你去淮南,仔仔細細查探那邊的情況,興許能查出些什麼。」
阿恆低低應了聲,又道。
「小姐,我有些猜測。」
「你說。」
「據我所知,術師可分為多種,以不同物質為媒介,如果蔣家真是為當年蔣文峰的事情而來,那麼,蔣家第一個盯上的,會不會就是當年指控蔣文峰的那位術師?蔣家如今將目標放在您身上,或者說是放在錦盒身上,那麼錦盒中,是不是藏有當年那位術師的東西?」
阿恆這番猜測,極為在理,夏楠當即便沉思了起來。
她默不作聲走進里屋,從雕花大床邊的梨花櫃子最底下的櫃子中取出了一個錦盒。
夏楠抱著錦盒,來到阿恆面前。
「這盒子我嘗試過想打開,但這盒子堅固無比,我試過許多次,都未能成功。」
阿恆剛想說話,可原本緊閉的門卻突然被撞開,一抹碧色身影躍入他們眼前。
緊接著是碧彤滿是歉意的雙眸,「小姐,表少爺一听說您屋子里來了男子,便不管不顧非要闖進來,婢子攔不住。」
夏楠幾乎能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起伏的胸脯。
她可以想象有朝一日她將江羨揉碎了塞馬桶里的樣子!
見她臉色難看,江羨急忙賠笑道。
「阿姐你別生氣嘛,我這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被人佔了便宜。」
「江!羨!」
他這樣隨隨便便闖進來,有一天夏楠會發瘋的。
江羨一身碧色衣衫,腰間系著一根碧色腰帶,俊朗的面上笑得無害,目光在觸及到阿恆的臉上時劃過一抹敵意,望向夏楠時又帶上了討好,見她面色不快,急忙轉移話題。
「咦,阿姐,你這兒還有這種盒子啊,我以為找不到了呢。」
一听他的話,夏楠原先一肚子氣瞬間也消散不見,狐疑道。
「你認得這種盒子?」
江羨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錦盒,夾在腋下,一副自得的模樣。
「那是當然,我是誰,江羨啊,除了研究死人的尸體,我最喜歡的便是收集一些難得的東西了,像這種七星梅花寶盒,我自然是要銘記于心了。」
夏楠已經被他的話給勾了起來。
「七星梅花寶盒?」
江羨一把拉過夏楠,讓她離阿恆遠一點,這才指著盒子給她看。
「阿姐,你看啊,這盒子原本可不是這個模樣,這里刻著梅花的紋路,但因腐蝕至此已是看不太清楚了,原本這盒子上面是連成一條弧度的七顆星,邊紋為梅花狀,原本還有鎏金紋著邊框,盒子華美至極,可沒想到啊,這麼一個寶貝盒子,竟然被人埋在土里,真真暴殄天物!」
「你從何得知?」
阿恆一問,江羨立馬一副你小子什麼都不知道還愚笨的模樣。
他毫不客氣。
「真笨,七星梅花寶盒最為堅硬不摧,盒子中間就連一絲細縫都沒有,而你看,這盒子肯定是常年被埋在土里,表面已有一些腐蝕,滲入了一些沙子,這傻子都看得出來。」
江羨說完,還沒忍住損了一番阿恆。
阿恆面色未變,目光卻是落在盒子上。
夏楠則是忍不住抽了抽嘴巴,江羨這張嘴,什麼時候帶有這麼強的攻擊性了?
「你有辦法打開這盒子嗎?」。
現在她最想解決的,是這個事情。
倘若阿恆的推測成真,里頭的事物若是當真有關術法,或是有關于當年蔣文峰的事情,那麼,一切推測便清晰了起來。
阿恆是她的人毋庸置疑,他所做的一切為了她,也為了童先生,夏楠對他的信任,也如童先生那般。
至于江羨,夏楠也是相信他的,就算如今昧著良心當他的阿姐,他日他再如何對她生厭,至少現在,他是真心待她的。
「對于別人來說不行,但我是誰?我是江羨啊,這點小東西還難不倒我。」
說完,他還挑釁似得瞥了一眼阿恆,見後者面色未動,只好轉而望向夏楠。
一副傲嬌的模樣似是非要得到夏楠的夸贊不可。
夏楠無奈,只能安撫了他幾聲。
後者得了夸贊,這才滿意點了點頭。
「你去幫我找幾根鐵絲來。」
「為何?」
江羨很是自如地指使阿恆。
「你不找來鐵絲,我還怎麼開這盒子。七星梅花寶盒用的是最精密的鎖,要不是我以前研究過,還不知道誰才能開了這盒子呢!」
明明同樣是兩個少年,一個老成,一個青稚。
可怎麼看在夏楠眼里,她突然覺得……怎麼就這麼登對呢?!
她急忙拂去腦海中不純潔的念頭,讓底下丫鬟尋了兩根鐵絲過來。
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了,敢情她跟哪個男子走近些,江羨就對誰有敵意。
知道真相的夏楠眼淚差點掉下來。
江羨平時雖然不太靠譜,可做起事情來卻是極為認真。
只見他換了一副臉色,將兩根鐵絲纏在一起,細細打量,便將鐵絲穿進了盒子上的一處小孔。
盒子夏楠打量過無數次,都未曾注意到隱于細縫中細小的不行的小孔,見江羨將細鐵絲穿插了進去,而後又將耳朵貼緊了盒子,左手抓穩了盒子,右手拿著鐵絲在不停轉動。
一息過去了,江羨原本干淨潔白的額頭上也漸漸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夏楠細心為他擦拭了額頭,目光也幽深了幾許。
一個盒子,無堅不摧,打開方式又是這般困難,里面所裝載的,到底是何種東西?
夏楠思緒之間,只听一聲極為清脆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便是江羨欣喜的聲音。
「成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