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媗無語,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後,還是舉步向屏風之後走去,一入內,映進眼簾的便就是一身蹙金牡丹彩碟戲花刺繡潞綢螺紋羅衫裙的長平公主,她正用手支著下顎,靠在了窗旁看著樓下的情景。
長平公主是在等誰呢?
幾乎就是一瞬間,梁媗的腦海里就已經浮現出了「贏王世子祁玖」這幾個字,長平公主這是在等祁玖啊,而且居然還和她一樣,這麼早就從宮里跑出來這兒守株待兔的等著了。
只不過長平公主也有和梁媗不一樣的地方,那便是她等的是贏王世子祁玖,而梁媗等的卻是楚孤,是那個讓她有些懼怕,卻又不得不靠近的人。
想到這里,梁媗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慘了,不過那也就是一剎那的情緒而已,因為除去楚孤這個極大的不可或缺的因素外,梁媗對現下的一切都是極其得感激的,她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能有一次懂得珍惜當下的機會,就已經是她最感激上蒼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她再也不像上蒼希求什麼了,以後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的雙手去掙、去拼,她要掙回來雍兒的平安長大,她要去拼回來娘親和雍兒的安康現世。
所有一切會阻礙或是要阻礙這些事情的人,梁媗都不會手下留情的,梁姷、梁羨與楊氏這些一直巴不得娘親和雍兒消失的人,只要他們敢有加害于娘親和雍兒的心思,她都不會放過。
梁媗的心思在此時已經是又飛回了前世時的那些歲月,因此她不知不覺的就又出起了神來,而長平公主也不知道此時是想到什麼,竟也看著樓下擁擠繁華的街道發起了呆來。
雅間內一時之間就被安靜籠罩了起來,梁媗不說話,長平公主也不說話,被早晨的冬日陽光所穿透的房間之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唯有陽光里的灰塵在飛舞著。
如果不是梁媗率先回過了神來,打破了沉默的話,那估計就兩人發呆的時間也能過完這一整天了。
「長平公主好興致,怎麼今天會想著來這兒用膳了。」梁媗向長平公主微微福身一禮後,便就徑直走到了中間的青色芙蓉金絲纏枝桌旁坐下。
「整天都待在深宮之內,也是會悶的,當然也需要出來透透氣了,倒是三小姐,怎麼今天還會來這兒,是因為昨日沒有選到心儀的賀禮嗎?」。
長平公主轉過頭看著梁媗笑道。
「那是自然吧,公主殿下應該最清楚的,以昨日的情況來看,能選到心儀的生辰賀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便只好今日又再來一趟了,但沒想到還能再踫見公主殿下。」
梁媗看著長平公主,微微一笑的回答道,臉上並沒什麼特殊的神情,語氣也十分的輕松,但長平公主在听後,臉龐上卻還是不由得的覺得熱辣辣的。
昨天在禾豐齋,與唐夢瀾那般潑婦罵街時的情景,長平公主本人可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尤其是梁媗這個當時從頭到尾都在場目睹了一切的人。
說實話,若是可以,長平公主真想一輩子都不再見梁媗,但偏偏就還真是不可以,不說兩人在各種不得不出席的宴會上,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們兩人可不是想避開就能避得開的啊。而且,就算只因了楚孤的關系,長平公主也是不可能去主動避開梁媗的。
楚孤看重的人、特別以對的人,長平公主是不可能會忽視的,況且就以梁媗的背景出身來看,長平公主最能想到的一件事,便是楚孤看中了梁家這條線,以及梁媗是沈家明月的長女。
只要楚孤真與梁媗成親了,那楚孤也立即就與沈家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這對楚孤而言簡直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啊,長平公主自然也就會往這個方向想了。
而若在以前,梁媗對于長平公主也不過就是一個不能踫、不能動的看不順眼的人而已,但在之後,梁媗對于長平公主可就是需要重新結交的人物了。
雖然如今在建安之內,對于楚孤,所有人都已從無比的羨慕和嫉妒中回歸到了視若無睹,他們對于一個連祁家玉碟都上不了的沒落宗室子弟,實在也是無法重視得起來。
況且再說句大不敬的話,等孟太妃百年之後,那個連祁家玉碟都上不去的楚孤,他還能不能在建安立得了足都是兩說呢,那大家又何必再浪費時間?
只除了長平公主以外。
若說在這偌大的建安之中,有誰是最了解孟太妃和文帝的話,那長平公主最起碼得算半個吧,她雖不敢說能百分百的猜中孟太妃他們的心思,可比如孟太妃她老人家是真的喜歡誰,那長平公主還是能分辨得出來的。
而楚孤,就是孟太妃她老人家最真心疼愛的人,那能夠被她老人家所青睞之人,不說一定要是驚才絕艷于天下,但也不可能如楚孤如今表現的這般平庸吧?
長平公主越是了解孟太妃她老人家有多智慧如海,那此時越是如此平庸的楚孤就越是讓得長平公主無法忽視,再加上他們幼時就相識的情誼,以及……以及文帝對楚孤那極深的厭惡之感。
這不管是從哪一方面來說,長平公主都不會覺得楚孤是簡單的。
相比起祁、祁瑜這幾個現下最被關注的新一代天之驕子們,長平公主竟是要更看好楚孤一些的,雖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但長平公主卻還是早就悄悄的把天平移向了楚孤。
但凡是楚孤看重的,那長平公主也會盡量不與其交惡,不然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一條正困于淺灘的游龍呢?那自然也就更不用說梁媗了。
梁媗可不用等以後,她現在就已經是長平公主都不能踫、不能動的人物了,因此長平公主對她,也是極盡的想冰釋前嫌,把兩人以前的不和,都盡數消去。
雖就現下看來,這效果並不是很好,但也不能說是沒有,因而此時就算長平公主因了梁媗的一句話,就滿臉火辣辣的燙,一想起昨日的事也覺得真是再丟臉不過了。
可這時對著梁媗時,長平公主卻還是沒有羞急轉怒,她就只是強自若無其事的笑道︰「梁三小姐說的也是,昨日的情況實在不是能為晴漾好好挑選生辰賀禮,因此我今日也是為此又再過來了一趟。」
「那巧了,我與公主殿下都想到一起去了。」梁媗才不信長平公主的這番說辭呢,但明顯長平公主對于她也是沒有盡信的,兩人就都是互相敷衍著。
雖然大家都知道對方完全就是在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可面上卻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互相聊著,直到這座酒樓得掌櫃的親自送來了一些糕點,以及在這個季節很難見到的新鮮瓜果後,梁媗和長平公主才停下了閑聊,就都借口吃食,而不再說話了。
房間里一時之間就又安靜了下來,而長平公主的目光就又下意識的往窗外禾豐齋的方向看去了,這里的位置長平公主選的極好,從這雅間往窗外看去,是可以直接就看到禾豐齋得大門方向的。
要是今天贏王世子會來為贏王妃挑選生辰賀禮的話,那長平公主從這兒是可以一眼就看見的,梁媗靜靜的用余光去看,只見長平公主一看著禾豐齋大門得方向的時候,就會忽然出起了神來。
長平公主這完全就是對贏王世子情根深種的樣子了啊,那既然如此,以她的身份位置,為何不直接對文帝說呢?只要長平公主開口了,梁媗相信文帝肯定會直接下旨的。
以文帝對長平公主那在兒女中獨一無二寵愛的程度,尤其又是在長平公主如今年齡已不小的情況,要是長平公主有了自己心儀的人,而且對方又是身份地位與她極其合適的人,那文帝肯定會迫不及待的就下旨賜婚才對啊。
這完全就不用再蹉跎什麼、也不用再去煩惱什麼的最捷徑得方法了,為什麼這個向來就是最喜歡擅弄特權的長平公主會一直都不用呢?
這也太不像平常的長平公主了吧,梁媗有些想不通,可她也只是再看了看正出神的長平公主兩眼後,便就收回了目光,開始想著要怎麼辦。
她今天出來得目的可以說是和長平公主一模一樣的,都是為了要來守株待兔的,只不過她們兩人的目標不一樣罷了,但這時長平公主是已經選好絕佳的位置了,可梁媗卻被她給打亂所有計劃了啊。
梁媗低頭,一面咬著手上的一塊櫻桃肉山藥糕,一面在心里盤算著,但還不等她理出個頭緒來呢,卻見長平公主忽地起身,轉頭對著她笑了笑,說道︰「梁三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昨天在禾豐齋里已經看中一樣墨寶了,此時得趕緊過去把它收入囊中,不然遲了就不好了。三小姐,請恕我失禮了。」
說完,也不等梁媗反應,就急急忙忙的提起裙角離開了,讓得梁媗是足足頓了好一會兒後,才終于反應過來般的輕笑了一聲,看來是贏王世子終于到了啊。
拿起放在桌上的西番花刻絲錦帕擦了擦手,梁媗就起身走到了長平公主原先的位置,往下一看,果然就見此時在禾豐齋的大門處,有一個被眾小廝簇擁著的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正從一匹高頭大馬上下來呢。
「贏王世子,祁玖。」
在只剩下了梁媗一人的雅間里,一道輕悠悠的聲音響起,慢慢的就飄散在了早晨的陽光之中。
而此時禾豐齋的大門處,正因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的到來,是突然就熱鬧起來了呢,一時之間不止禾豐齋得掌櫃的是親自出來迎接,就連不少衣著華貴的紈褲子弟們,此時也全走了出來。
這樣一群舉手投足間都是珠光寶氣在閃耀著的王公貴族之後聚在了一起,那引起的注目可是少不了了,但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禾豐齋的大門處時,一道身穿蹙金牡丹彩碟戲花刺繡潞綢螺紋羅衫裙的縴細身影的出現,卻忽然又再次驚動了人潮,讓得他們的目光從禾豐齋移到了另外一邊。
「長平公主殿下!」
有明眼人一眼就認出了長平公主,登時一陣陣的吸氣聲也是此起彼伏不斷,但長平公主的目光卻從未自贏王世子祁玖的身上移開過哪怕一次。
「公主殿下。」贏王世子祁玖帶頭,在長平公主走進後,所有人就都向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而長平公主在贏王世子的面前也從不托大,立刻就讓大家免禮後,就又對贏王世子盈盈一個福身的還了禮。
「贏王世子,真是好久不見了,你什麼時候回京的?」長平公主在裊裊婷婷的還完禮後,便抬頭看著贏王世子祁玖,聲音輕輕柔柔的問道。
「回公主殿下的話,就在昨日,昨日祁玖才剛剛抵京的。」贏王世子祁玖對長平公主垂眸回答道,其語氣十分的平板,讓人听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
「明日就是贏王妃的壽辰了,想必贏王世子這次時隔許久的回京也是為了給贏王妃祝壽的吧。」不過對于贏王世子祁玖的冷淡,長平公主卻根本不以為意,仍然是莞爾一笑的說道。
「回公主殿下的話,正是如此。」贏王世子的語氣依然是平靜無波,就像他此時面對的不是擁有閉月羞花之貌得天之驕女長平公主,而是面對著集賢殿的那些大學士一般,嚴謹到了極點。
旁人見到贏王世子祁玖這般與長平公主的對話之後,也都漸漸的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了,而他們也慢慢的開始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起來。
一向用鼻孔看人的長平公主,此時怎麼會如此溫柔和氣的再與贏王世子說話啊?雖說贏王世子祁玖的身份不普通,但長平公主也不至如此啊,她可是文帝最喜愛的公主殿下呢。
長平公主對贏王世子的親和是引得其他人全都對贏王世子側目了起來,不過現下倒還是誰都沒有猜中長平公主的心事,大家就都只以為是長平公主與贏王世子兄妹之間的感情有些太過好罷了。
畢竟到了如今,就算贏王世子祁玖的身世從來都不是一個秘密,但隨著他的名字被記上祁家玉碟之後,大家也自然而然的都把贏王世子看做皇族祁家人。
那他和長平公主之間,除了堂兄堂妹之間的關系外,大家就都不會再往其他地方去想了,那就更不可能會猜到長平公主真正的心事了。
長平公主的眼底有著一抹微不可見的璀璨光芒,她就只盯著贏王世子一瞬不瞬的瞅著,但可惜的是,贏王世子祁玖自長平公主出現之後,就一直都是垂著眸,一絲禮儀也不錯。
而也就在兩人落進梁媗眼里,正是一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的情景之時,一道更為亮麗的風景卻忽然就闖進了梁媗的眼底,只見那道身影一經出現,就直直的插進了長平公主和贏王世子祁玖之間。
「祁玖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我昨天派去贏王府的人,一直都沒見到你。」
那清脆的聲音瞬間就穿過了長平公主和贏王世子祁玖之間,讓得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突然到來的少女,唐夢瀾。
其中贏王世子祁玖的目光,自然也是被她給吸引了過去,在看清來人正是唐夢瀾之後,那張剛毅俊朗的少年臉龐之上,居然露出了剛剛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
「夢瀾,你怎麼在這兒?我前兩天可是听說老王妃最近精神有些不好的,你怎麼沒陪在她老人家的身邊,反而到這兒來了。」祁玖轉身,看著唐夢瀾,嘴角微揚的笑道。
祁玖的容貌天生就是要偏剛毅一些的,加之他性情又火爆,常常一言不合就是會拳腳相向的,因此平時在他不笑的時候,那簡直就是令人極其害怕的,旁人一般在這種時候也是不敢靠近他的。
但如果祁玖肯展顏一笑的話,那就又不一樣了,天生剛毅又俊朗的面容,在祁玖笑起來的時候,會掃去大部分的剛厲之氣,多出些許的溫柔,那種陽剛的俊美,實在是不知道讓得建安之中,那些有幸見過祁玖展顏一笑的少女們是傾心相許啊。
恐怕,就連長平公主和唐夢瀾,說不定也是敗在了祁玖的笑容之下的?
站在了禾豐齋對面酒樓雅間里的梁媗,輕輕靠在了窗邊,靜靜地看著下面那幾乎剪不斷理還亂的鬧劇。
雖說梁媗不是很清楚,長平公主、唐夢瀾和贏王世子祁玖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場糾葛,但只看著現在長平公主和唐夢瀾又一左一右的圍在了祁玖身邊的這個態勢,梁媗恐怕再這樣下去的話,那長平公主和唐夢瀾怕是會再現昨日在禾豐齋里的那場大戲呢。
而這次可不會再像昨日那般,只有梁媗一個看客了,現在長平公主和祁玖三人身邊可是正圍了不少的人呢,此時長平公主和唐夢瀾要是一個腦子發熱,又像昨日那般潑婦罵街一般得鬧起來的話,那兩人這丑可就出大了啊。
盡管在梁媗的記憶里,不管長平公主還是唐夢瀾都不可能會是那種胸無大計的莽撞之人,可梁媗更清楚得知道的卻是,在感情的世界里,不管是誰都會變得不再像自己的。
梁媗有些擔心,又有些猶豫了起來,可就在梁媗看見長平公主和唐夢瀾的神情漸漸變化,幾乎又要和昨日一般的吵起來時,祁玖卻忽然有動作了。
原本自長平公主到了後,就一直都是站在禾豐齋大門旁的祁玖,此時在長平公主和唐夢瀾幾乎要大鬧起來的時候,竟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就徑直對長平公主和唐夢瀾揖了一禮後,便直接轉身往禾豐齋而去了。
場面一時之間就靜了一下,就連對面的梁媗也是在微微一怔之後,才忽地搖頭笑了笑,暗贊一聲了不得啊。
原來剛剛雖不知道祁玖是對長平公主和唐夢瀾說的什麼,但在他徑直轉身進入了禾豐齋之後,長平公主和唐夢瀾就一前一後的也跟進去了,而剛剛那一觸即發的鬧劇,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祁玖被長平公主和唐夢瀾圍在中心太久了,他對于如何處理這兩人之間,那種一不對勁便要鬧將起來的事,竟是如此的順手。
梁媗在窗邊坐下,看著已經進入禾豐齋,已看不見絲毫身影的大門處,心里覺得那三人的關系實在是有趣,但就是不知最後的結果會演變成怎樣的呢?
要知道前世梁媗因了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關系,是不知道長平公主和贏王世子祁玖這三人,在各自婚嫁前是不是也如現下這般的糾葛不清著。
畢竟在前世的時候,不管是長平公主或唐夢瀾,她們兩人最後可都是沒有嫁給祁玖的,祁玖最後娶了的人是誰,梁媗也已記不清了,因為那時祁玖已是在前線駐守多年,就連成親都是在那兒舉行的大宴,根本就沒有回過建安。
又更兼之那時的西殷早已四分五裂,互相間傳遞消息是十分困難的,梁媗一個躲在姜府無人問津的二夫人,又怎麼可能會知道那遠在邊疆的消息呢。
反倒是長平公主和唐夢瀾當年在出嫁時,是鬧得建安十日煙火不斷得無比盛大的,所以就算梁媗想忘,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她知道,在前世的時候,他們三人最終都是分道揚鑣了的。
也許是知道了一個已經發生過了的結局,所以每當梁媗在看見長平公主或唐夢瀾一看著贏王世子祁玖時,就從眼底迸發出那些璀璨的光芒後,她都會有一些唏噓。
明知道這個故事走到最後只剩下了悲傷,那在翻閱的時候,又該是抱著何種心情對待呢?
梁媗不知道,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對長平公主言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