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里的這場風波到了晚間,自然而然就被大帝知道了。劉徹皺著眉頭,臉如寒冰地一回來一邊要發作伺候的人,一邊要去叫乳醫。海棠幾個人嚇的長跪不起,卻又不敢求饒。
殿內的氣氛一下就冷住了,阿嬌站起來求情︰「做噩夢靨著了,關她們什麼事呢?」見大帝臉色稍緩,又上前挽住他的手柔聲道︰「陛下還不知道我嗎?從小健健康康,哪像有病的。」
劉徹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面色到底緩了過來。阿嬌見他不像那麼生氣了,連忙使眼色叫海棠幾個下去。這個時候,宮中乳醫來了。
乳醫,漢代醫官名。系指專門治療婦女疾病的醫生,宮內多為女醫。
乳醫號過脈後,溫柔一笑︰「娘娘鳳體並無大礙,只是思慮過甚才會夢靨。」也不用吃藥,就退下了。
思慮過甚?
是因為無子嗎?
劉徹的心沉了沉,偏頭去看阿嬌,還是一如往常的笑靨如花。見他看她,她靠在他肩上嬌軟地說︰「對吧,我都說了我沒事。」只是,總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人前裝的再開心,開心到幾乎自己都要醒了。一到中醫面前,卻是掩飾不了的。
他一直以為她看得開不著急,沒有想到的是她心里的壓力這麼大。卻誰也不說,是怕他也跟著難過嗎?
嬌嬌啊,嬌嬌。
他在心里幽幽地嘆了口氣,嘴上卻說︰「沒事就好,海棠幾個也就不罰了。」她撲上來親他一口,笑吟吟說︰「謝陛下。」
皇後的貼身侍女,就是該罰也該交到阿嬌手里讓她自己罰。他不過是嚇一嚇她們,告訴滿宮上下,皇後性子好。但是,不意味著可以糊弄她。
直到五月間,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入了劉徹的眼。
自立夏過後幾乎沒有下過雨,天氣晴朗地叫女敕綠的竹葉在日光暴曬下,卻越發郁郁蔥蔥,反射著樹葉特有的光澤。偶爾也能听見幾聲蟬鳴,越來越有夏天的感覺了。
阿嬌今年有些苦夏,冰窖的冰早早就用上了。還嫌熱,叫讓用烏梅、桂花、沙飴石蜜加上甘草山楂煮成飲品再加冰塊鎮上。
待喝上漢代冰鎮酸梅湯後,阿嬌才覺得好受多了。雖然味道有點奇怪,主要是糖的問題吧。現在哪有細糖?最好的也不過是一種液體糖,呈粘稠狀,是將甘蔗汁濃縮加工至粘稠的。阿嬌用的是接近砂糖的沙飴,雖然還是大顆粒大顆粒的,但煮過也就化了。
就是海棠幾個嘗過了也笑眯眯地說阿嬌巧思,酸酸甜甜,又冒著冰氣解暑。既然大家都說好了,那就行了。
吩咐人叫長樂宮和長信宮都送了一甕,重新梳妝換過衣服帶著海棠往宣室殿去。宣室和椒房都是同屬未央宮,乘輦竟也要用上兩刻。
到了宣室殿,遠遠听見室內劉徹暢快的笑聲。看來前朝順利的很,殿門口是春陀守著。他遠遠小碎步跑過來行禮︰「天氣這麼熱,娘娘怎麼來了?容奴婢去給陛下稟報。」宣室會談,不論涉及什麼內容,門口伺候的總只有春陀一個。
她揚了揚下巴,示意海棠拿給春陀︰「入夏了,宮中無聊就琢磨出來這個,挺解暑的。」春陀躬身領過,她就帶著人轉身走了。
春陀留不住,只能躬身等阿嬌走遠後才拎著甕回到殿門口。陛下正見的還真不是什麼要緊人,是去馬廄看馬時見著一個馬奴訓馬有術。雖然穿著漢裝,卻處處透出一股草原的味道。
召過來一問,眉眼俱與漢人有所差異,果是從前邊境被俘虜的匈奴人。匈奴善養馬,就被帶回了漢宮馬廄中。
大概是漢朝生活的久了,這個匈奴馬奴漢話已經說的很不錯了。大漢與匈奴間最明顯的差距就是在馬,在騎兵。踫著這麼一個匈奴人,劉徹很願意听听匈奴的事。于是就從養馬問到匈奴的方方面面。
到晚間回到椒房殿的時候劉徹興致仍然很高,洗漱完躺在榻上。他望著阿嬌繡的勉強能稱作可愛的貓,想到阿嬌一向天馬行空。既不是黃老的無為,也不是儒家的條條框框。
不免同她說起了白天匈奴馬奴的事,阿嬌听的很認真。待說到匈奴大敗大月氏時,阿嬌總覺得有哪里有點熟悉。偌大的宮室中,劉徹的聲音清冷了幾分︰「馬奴說他們的老上單于大敗大月氏,殺死了大月氏王,還用他的他的頭顱拿來作飲酒用。」
「朕想大月氏為此被迫西遷,他們應該同漢朝一樣是切齒痛恨匈奴,極想報仇雪恨的。」他的眸子很亮,因為認真而顯得分外專注︰「如果能同他們結盟,進而于西域各國結盟,斬斷匈奴同西域鄰國的聯系。」
他頓了頓,神色堅毅地說︰「漢匈必有大戰,朕一定要一雪前恥。聯絡西域各國,有大利。」
哇!這不是張騫出西域嗎?不是絲綢之路的開端?阿嬌好像看見了苜蓿、葡萄、核桃、石榴、芝麻啊,還有過冬必備各種毛織品、毛皮、良馬、駱駝、獅子、駝鳥啊。
她當下就興奮起來了︰「那是要派使臣去聯絡大月氏嗎?真想知道西域都是什麼樣子的,都有什麼。」
劉徹自從听說大月氏的事就心生了這個念頭,不過河西走廊尚在匈奴控制下,此去萬里,前途莫測。他還為之躊躇呢,阿嬌這里就已經在肖想西域的特產了。
她總是這麼信任他崇拜他,覺得他能做好所有的一切。她是真的信的,從小就是如此。很多次,他想告訴阿嬌在讀書上的那點聰明並不能意味著他就會無往不利,但是他開不了口。如果可以,他還是想做阿嬌眼中那個無往不利的偉丈夫。
他摟過她笑了起來︰「朕明天就發榜召人,滿朝世卿世祿的官,享樂慣了的。叫他們去,難了點。但是,天下這麼大,朕相信熱血之士還是多的。」
他低下頭輕輕地親她,從額頭到臉最後留在唇上。怕叫阿嬌著涼,冰山放在殿中,又隔了道屏風。但冰塊慢慢化掉所帶來的涼爽仍然叫劉徹在夜里舒服不少,他緊緊吻住阿嬌,手漸漸往下面去了。
海棠和玉蘭守在殿外,屋里羞人的聲音無法阻止地傳進她們的耳朵里。她們雖听的多了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到底雲英未嫁,彼此對看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又過了三刻鐘,里面的動靜漸漸停了。過了一小會,听見陛下叫水。
等侍候過陛下和娘娘再洗漱一下,重新換上錦被鋪上。她們兩個才吹滅滿殿的宮燈,只留了一盞蓮花並蒂宮燈。
一室淺淺淡淡的的橘黃中,阿嬌很快就趁著微微的涼意睡著了。劉徹思忖了一會大月氏,終于也在阿嬌平緩的呼吸聲中不覺睡著了。
殿內徹底安靜下來之後,海棠和玉蘭才放下心。取過小被子相擁著在腳踏上歪著守夜,屋里的涼氣在夜晚更叫人覺得愜意。更何況她們倆隨時得等著吩咐,自然不能睡熟了。
海棠想起紫荊下午回來說的話,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叫玉蘭看她的嘴型︰「真的在選人嗎?」。下午紫荊出去替娘娘辦事,听說明光宮那邊真在選人。雖說張羅的隱秘,但叫四福在黃門圈子里打听了一下還真是選人。
玉蘭沉默了一下,海棠還存著點希望。但她們都知道多半是真的了,陛下在選妃。
她們都知道這天不會太遠,娘娘三年無子。就是一般人家也該納妾了,更何況是天家。但娘娘這麼尊貴又獨寵,總叫她們生出點僥幸來。
過了會,玉蘭幽幽地說︰「憑她誰,還能越過娘娘跟陛下這從小的情分去?更何況,再怎麼說,娘娘也是皇後。」只願,娘娘總這麼受寵,
她們兩個對望了一眼,沒有了說話的興致。海棠不免想起了薄後,薄後同先帝又何嘗不是表兄妹?又何嘗沒有情分?但是到底要為了庶皇子自請退位。
到了第二天,傳來了確實消息。光明宮三月初就在選人了,選的是年輕貌美的侍女再加以教習。這還不是選妃是什麼呢?海棠她們四個沉默了一會,海棠更是紅了眼楮。
如果娘娘嫁的是一般人家倒還好說了,憑著長公主和太皇太後誰敢委屈娘娘?但是,這是天家,陛下沒有皇子,日子久了是那麼回事嗎?
但是到底誰都沒有敢跟娘娘說,能瞞一天是一天吧。娘娘現在這麼受寵,說不上哪天就有了身孕,何必讓娘娘先不高興呢?
于是阿嬌連著幾天都被海棠她們以花樣子、投壺、賞花,四福更是卯足了勁伺候阿嬌一貫愛賞的碗蓮。到了晚間,又有劉徹教她書法畫畫。太皇太後年紀大了沒有那麼畏熱了,倒是館陶和王太後很喜歡酸梅湯,蘇了一把的阿嬌在夸獎和被纏住腳的事中越發充實了。
宮中漸漸有了些風吹草動,就是長公主原來也早听說了,還特意想起了進宮叮囑海棠叫勸著阿嬌不要妒忌不要發脾氣,再佔了下風。畢竟,阿嬌為隆慮出頭落在大家眼里就是個善妒的形象。
她為隆慮出頭可以,天家公主是不能受委屈。但是到了阿嬌,就沒有人能為阿嬌說話呢,就是長公主也不能。畢竟,劉徹如今待阿嬌也沒得說。與其爭風吃醋,不如先鞏固現在的寵愛。
爭多了,就該沒有了。
外面的這些波動阿嬌竟一絲未覺,就是後面有心透一點風給她想叫她有個心理準備的劉徹也對她的自在驚訝起來。轉臉又有點心酸,叮囑叫春陀選心性好的樣貌一般的就行。
他不能忘記娶阿嬌前自己對自己許下的誓言,他要和阿嬌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