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武安侯的猖狂終于惹急了天子,相權再大那也是皇權給的。韓安國心知自己和武安侯過從甚密,一狠心就自己把腿給摔斷了。
至此,滿朝再找不出來一個可以卡著天子給天子添堵的權臣來,天子威嚴日隆。
所以,天子凜然一眼,就已經叫張湯驚得冷汗直冒了。從前王恢壞了陛下的第一次匈奴作戰,陛下盛怒難止,當場就要殺了王恢,是皇後救下了他。但,現在能叫天子消氣的皇後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張湯穩住了心神,在天子的逼視中緩緩而談。「陛下,臣在想,或許從前我們的思路錯了。娘娘或許就兵行險招,還在這長安城附近。」
天子眯起眼,手敲擊著條案,眉頭輕輕一挑,示意他再說。
張湯心里對于皇後生死始終是存著猜疑的,皇後沒有道理走,就是再大的事都不值得她撇開皇.+du.後的身份一走了之。
而且怎麼走呢?館陶公主不會幫她,魏其候也不會。至于皇後身邊的親信,就更不會了,一來這是掉腦袋的事,二來她們的榮華富貴全掛在皇後身上。
張湯隱隱知道皇後雖然握著太皇太後身前留下來的勢力,但那也是早在陛下處過了明路的,根本就用不了。
他許多時候想,皇後只怕是真去了,這其後恐怕還牽連著什麼陰謀詭計。好端端地皇後車駕,竟然能驚馬了。
但是他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一口咬定皇後只是失蹤,那就夠了,就算心里明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搜尋,也得細致入微地去做。
張湯清楚,自己如果說是不想做,多的是人來打破頭。
「娘娘心思聰慧,倘若想離宮出走,必然是長期謀劃,力求做到天衣無縫的。所以,符信之類的過關憑信于娘娘雖然是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但娘娘,只怕也料到了我們會加以追尋,而先就地隱居下來,給我們來一個燈下黑。」
劉徹默然無語,但眼中的光芒叫張湯懸著的心略微平定了許多。張湯接著一邊說,一邊用余光掃量著天子的神色。「臣建議,當從長安城附近潛心搜尋。同時,也不能放松對洛陽等地的盤查,一來如果娘娘在洛陽等地,以備娘娘再次出城去往別地;二來娘娘如果還在長安城附近沒有走遠,見風聲淡下來了,以備娘娘往別處去。」
張湯說完,靜靜垂首等待著天子發話。
而天子,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出神了。
黃昏時分的霞光淡淡地揮灑進來,照在阿嬌從前總愛坐的窗下。從前多少個這樣美極了的黃昏里,劉徹還在批改奏章,她就會靜靜地捧著一卷帛書看著。
逢著晦澀難懂的地方,阿嬌就盈盈起身,浮動著滿室光影,指著帛書問他。他只需看一眼,就能洋洋灑灑地把這前因後果給她說明白了。
阿嬌每到這時,總說你怎麼這麼聰明。桃花眼中滿是仰慕,一如少女初懷春時的仰慕。這樣的目光,幾乎把劉徹整顆心都看化了,他強忍住把她摟到懷里親吻的。輕描淡寫地說一句那是因為你笨,而她絲毫沒有不快,反而會撲上來抱著他笑著說他聰明那就夠了。
他到底忍不住了,俯身細細密密地給她額頭上落下一連串甜蜜的吻,又溫柔地對她說再略等一會,批完這最後一點就回椒房殿。
阿嬌就笑語盈盈地又回到霞光下去看書,他望她一眼,心中滿溢著說不出來的甜蜜和滿足。
霞光還在那處,只是那個清麗無雙的身影不在了,再也不會有一雙會笑的桃花眼對著他璀璨一笑了。
張湯的話音縈繞在他耳邊……聰慧無雙……早有謀劃……
是啊,他的阿嬌心思玲瓏,又豈是尋常女子可比?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只是阿嬌依賴他的時間太久,事無巨細就連竇家的事都得同他商量。他下意識地就忘了嬌嬌其實是最像太皇太後的人,她要是想走,只要不想回來,天大地大,絕對能叫他無處可尋。
但是,他還是想找到她。
他欠她一句對不起。
她也欠他一句再見。
霧氣怦然地聚集在眸中,好在這微微一刻的流露,張湯是看不見的。因為天子已經臨窗背對著他了,他只有一個字回答張湯。「去!」
天子看不見,但是張湯還是畢恭畢敬地行過禮後,往後退了五六步才起身出殿。
春陀在張湯走後又有三刻,才鴉雀無聲地進來點上宮燈後,站在劉徹身後三步,輕聲說︰「陛下,該用膳了。」
劉徹慢慢轉過身來,深邃的黑眸里還是見不出情緒來。但是他忽然帶起一絲輕笑,對春陀吩咐道︰「叫少府切兩盤薄薄的羊肉來,朕要用古董羹……不……火鍋……。」
這是又想起皇後了,春陀黯然退出殿去。
而阿嬌此刻還不知道劉徹已經轉變了策略,要從長安城附近搜尋了。眼看天色昏沉下來了,她同竹歌把沒做完的針線活收起來,把鍋中已經滾燙的熱水舀出來洗漱。又加了一把火,再往鍋中添了些水。
等洗漱燙腳完後,竹歌去到廚下用灰覆蓋住火勢。漢室普遍用火用打火石,但因為麻煩,所以一般人家都用草木灰來保存火種,第二天撥開灰燼,再放點干草,一吹就著了。
竹歌又檢查了一遍門窗,才去到榻上鑽進被窩里。雖然買了燈油,但阿嬌回家才發現這家留著的青銅燈滿是油污,連洗拭的心都沒有。所以今天她們還是照舊沒有點燈,早早睡了。
阿嬌想著還是等明天去縣上買一個新的回來,最好還能買著一個好看點的燈罩。生活還是得追求一點品質和情調的嘛,這無關于身份高低。
這會估模著最多也就七點左右吧,雖然也算是累了一天了,但是這麼早兩個人實在都還睡不著。
阿嬌便不免好奇起竹歌的往事來,竹歌雖然只比阿嬌大了五六歲,但是卻好像沒有她不懂的事一樣。
竹歌自十多歲起就走南闖北,人生閱歷和趣事自然是比阿嬌多的多。逢著阿嬌感興趣,便同阿嬌說起來她這些年的經歷。
竹歌口才很是不錯,她口中的大漠孤煙和江南煙雨直叫阿嬌恍若身臨其境。更是為她每每都能臨機應變的智慧所折服,竹歌這些經歷向來沒有可以叫她放心傾訴的人可以說。見阿嬌愛听,兩個人直說到三更時分,才迷迷蒙蒙地睡去。
所以第二天連阿嬌都起遲了,但好在兩個人也不必為生計奔波,所以起遲了也無妨。吃過早飯後,阿嬌同竹歌走了小半天的路去縣上買回了一個新燈。
可能是因為過年了,還真叫阿嬌買著了一個頗為清麗的燈罩。淺紅的燈罩上,用水墨勾畫了幾多梅花。
說好只買燈的,但阿嬌左轉右轉,又想起一大堆能買的東西。好在這次買回去的東西沒用大件,兩個人也沒有太費勁就拿了回去。
買回去的東西自然又堆了一炕,像在藥店買的艾條灰,是用中醫炙用的「艾條」是用百草之王的艾草制成,驅寒通脈不說,最寶貴的用處還在能潔牙。還有一大包干木槿葉,听說用這種葉子的汁液洗發,洗後的頭發變得光滑柔順。
最貴的是一大包藥粉,足足花了阿嬌一兩黃金。從前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個數字,但過了幾個月民間生活後,這于她簡直就是剮肉一樣的疼。
但是想到這包藥粉,每次洗臉洗澡的時候用些許溶于水洗,能使皮膚白皙,光潤柔亮。
听說是用丁香、沉香、青木香和蜀水花、桃花、木瓜花、柰花、梨花、紅蓮花、李花、櫻桃花分別搗碎後,再加上珍珠、?玉屑研磨的粉,匯以大豆粉,研之千遍,方成的。
雖然也不知道它們到底都有什麼功效,但是想想又是花又是香的,听起來就一副很厲害的樣子。
所以,就是再肉痛,阿嬌還是咬牙買下了。
其後幾天,兩人在家中專心做衣裳,沒有出門。等到做完阿嬌的一套冬衣後,官府收賦的衙役來了。
正好是在初雪的這天,剛好是起來沒有多久,天地間就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
初雪下的很溫柔,不過正午就停下來,只薄薄地把這山間覆蓋上薄如雪白蟬翼的一層白色,尤其是零零落落掛著三五枯葉的樹上就像掛起了一層紗帳,這場雪清淡,卻又安靜極了。
靜謐沒有保持太久,大約到了兩點多,兩個人听到隔壁牛家的喧鬧聲就知道是衙役來了。
果然,沒一會就有人來敲門,「官府收賦,開門。」
來的是三個人,一個胖一點的很顯然是小頭目,也沒有阿嬌在電視劇中看到的官府衙役一進平民百姓家總是要趾高氣揚的排場。反而,還有點和氣。
細想也是,現在是太平盛世,官府和百姓之間又沒有什麼不能調和的矛盾。只要百姓能交上賦,他們能完成差事,兩全其美的事。
而百姓交不上賦,也自有漢律相對應的條例等著他們。
竹歌進屋拿過辦好的戶籍給衙役們看好,就開始算起阿嬌這一戶要交的賦錢來。
她們既不種地也不經商,所以要交的只有算賦和口賦。也就是人頭稅,最基礎的每個人都得交的稅。
成年人交的叫算賦,未成年人叫的是口賦。阿嬌這一戶只有兩個成年人,所以就只用交二百四十算賦錢就行了。竹歌取出早叫串在一起的錢遞給衙役後,衙役再做了記錄後,就走了。
對,就是這麼簡單地結束完就走了。
完全沒有官民沖突地就走了,嗯,和諧漢代。
看來杜甫筆下的「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還是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才有的。畢竟,那個時候正逢「安史之亂」,而現在是為後世稱頌的強漢時期。漢匈之間還沒有打起來,還處在文景之治的光輝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