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子一問

作者 ︰ 斑之

初雪後又遇晴日,不過半日就化完了薄薄的一層雪。明晃晃的陽光照的人睜不開眼,卻帶著絲絲寒意。

阿嬌正在臨窗做衣服,現下手里做的這套是竹歌的。而竹歌則在院子里劈柴,要過完一冬單靠之前劈的還遠不夠了。

孩子們歡快的嬉笑聲透過院牆忽遠忽近地傳進來,他們從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再跑回來,在這天寒地凍小索的冬日里,他們顯得快活極了。

這還都是些垂髫小童,在民間略大點的都得忙著給家里里里外外干活了,已經能當半個勞力用了。

阿嬌含著笑听著孩子們快樂的笑聲,一邊分針走線,一邊不由想起了溫衡同容止,他們兩個實在是可愛極了。

緣分還真是奇妙,陳阿嬌竟然能喜歡衛子夫的孩子。

她搖頭輕嘆,抬起有些僵硬的脖頸,左右動彈一下。放下手中的針線,從廚下溫在爐子上的壺中倒了一滿罐水,蓋上蓋拿到院中給竹歌。「歇一下,喝點熱水。」

竹歌接過水,滿飲了一下,又隨手用衣袖去擦拭額頭上冒出來的汗。就又撿起斧子,一下一下地劈起柴來。

尤物,這個詞用來形容竹歌真的是再恰當不過了。

她即便是在干粗活,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無限風情。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一雙勾人心魄的柳葉眉電力十足,偏偏半點沒有俗艷。

阿嬌提著素紋的灰陶罐,不由想這樣的一朵引人攀折的玫瑰,竟然沒有人把它折下過。听竹歌說起這麼多年的經歷,有驚險有華麗,就是沒有一絲感情的漣漪。

太皇太後並不禁她們婚嫁,同她一輩的有許多都已經嫁人生子,過回平凡人自在的生活了。竹歌為什麼沒有呢?

阿嬌發呆的空當,就听見隱隱約約傳來斥罵聲和哭聲。越來越近,竟像是牛家婦人在罵孩子。

「小三娃子,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瘋玩。剛上身的衣服就叫你給撕壞了,你給我等著,老娘回去拿棍打你一頓飽的。」

婦人越說越來氣,還不解恨。也等不及回家打孩子了,當下幾步上前在已經罵哭了的孩子身上啪啪就打了幾巴掌。「你還哭,還哭!還有臉哭!」

孩子吃痛,卻不敢辯解。一年到頭,也就年末能有一兩身新衣服穿。結果,和王家老四玩鬧時,嘩啦一聲撕了一個大口子。一起玩的小孩,看情況不妙,早就一哄而散了。

牛三娃,也真是倒霉。耷拉著腦袋,想著回去找二姐去把衣服縫補一下,好歹能瞞一下。結果好死不死,正踫上從大姐婆家回來的他娘,這可不就趕上一頓打罵嗎?

孩子強壓下的嗚嗚咽咽的哭聲像一把破了的胡琴一樣,拉又拉不響,卻偏偏還要硬拉。

竹歌越听越來氣,一把撇下斧子,大步就走出院門了。阿嬌連忙跟上,卻見竹歌呆呆地站在院門口,她上前一看。罵罵咧咧的牛家婦人,見孩子委委屈屈的哭個不停,住了罵聲,上前一把抱起他。

「好了,娘打你,又不是沒有分寸的?打沒打疼,娘心里有數。別哭了,不打你了。」牛家婦人話說到尾聲,到底還是帶出幾分心疼來。

孩子在她肩頭破涕為笑,又怯怯地說︰「娘,我不是故意的。」

牛家婦人說到這個又有點來火,但卻只是嘆了口氣說︰「回去娘給你縫,叫你爹晚上回來看到了,你才要一頓打呢。」

孩子就一把抱住娘的脖子,笑了起來。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過了竹歌她們門前。牛家婦人一向對鄰居是很客氣的,點頭微笑了一下就抱著孩子過去了。

慈母心啊,阿嬌嘆了口氣。去拉竹歌進來,這才看到她明若春水的眸子里淚花浮動。

竹歌見阿嬌望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一邊關門一邊輕聲說︰「剛剛,我想到了我娘。我娘也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

說到母親,阿嬌也一下沉默下來,不知道在她沒了之後館陶怎麼樣呢?她實在是不孝極了,館陶向來疼她疼的不知道怎麼疼好了,她卻一聲招呼都沒打,就出宮了。

還有父親,雖然沉默寡言,從小到大和她說的話翻來覆去也就是那最平常的幾句。但是,阿嬌知道父親愛她的心比之母親並不少什麼。

還有兩個哥哥,隆慮的孩子昭平今年滿四歲了,正是活潑鬧人的時候。每回進宮,都得糾結一番是叫阿嬌姑姑還是舅母。

阿嬌忽然特別想回長安,回到從小長大的堂邑候府去。

群山縹緲間,清清白白的陽光揮灑在庭院間,她就站在這一地的光輝中,想起父母親的笑臉來。

而堂邑候府中,今天卻突兀地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是陛下,館陶公主的佷子,也是館陶公主的女婿。

從前天子小時,也經常抱在手上,只當作子佷。及至天子迎娶了阿嬌後,便又親上加親了。就更不用說建元年間的波瀾起伏間陳家對天子的鼎力支持,不說擺長輩的譜,幾重的恩情在那,也不至于叫館陶公主對弟弟的孩子大禮參見。

但,館陶公主不僅大開中門,親迎進來。至正堂時,更是依足禮數給天子行了大禮。

天子自然就帶了些嗔怪,直說姑姑多禮。

館陶卻再三說這是應該的,她能風光這一世不單單憑的是身份尊貴,還因為她八面玲瓏的心思。

現在朝間,什麼情況她又哪會看不明白呢?

天子真真正正地當家作主了,他說一,絕沒有人敢跳出來說二。

向天子低頭,不丟人。

哪怕是佷子,是女婿,他也是天子。

做好了心理建設的館陶,其後謙卑的做派也就來的更自然了。

為了阿嬌,他不願意去動館陶公主的勢力。倘若是往常,劉徹或許會為姑姑這樣識趣高興,外戚于他,已經不能再忍了。

但是現在,他沒有這麼多心思去應付館陶。

館陶與阿嬌素來母女情深,劉徹不信阿嬌如果真的籌劃離宮會不給館陶透半點風聲,他甚至想會不會館陶在這其中幫了忙。

從前姑姑喜氣洋洋地把阿嬌交托在他手上,但是現在……

劉徹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卻肅然地迎著館陶的眸子直直地問她︰「姑姑,阿嬌在哪?」

他這句問話來的很突兀,全沒有半點鋪墊。

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所顯露出來的第一反應是沒法遮掩的。

劉徹緊緊盯著館陶還能算得上風韻猶存的臉,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用心地去觀察一個人了,身居高位,下面的人到底是什麼心思很多時候對他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是,阿嬌實實在在地跳出去了。

館陶叫他失望了,她一瞬間的驚訝後,眼淚就止也止不住。于她來說,失去最心愛最驕傲的小女兒,比之劉徹的切膚之痛來的更深刻許多。

阿嬌,是她身上掉下去的一塊肉啊。

「姑姑!」劉徹見了她的淚,還是沒有罷休,繼續急切地催促著。

館陶公主哽咽不語,臉色晦暗不明。

她越是這樣,劉徹越發認定姑姑心里知道些什麼。他起身走到館陶跟前,逼迫她。「姑姑?」

「死了!她死在懸崖下了,你不知道嗎?你還要我們陪你裝多久?」館陶終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齒地站起來,字字泣血地說。

每說一個字,館陶都覺得在自己的心上活活地剮肉。

忽然,她微微側目,「陛下,您問這個話是什麼意思?」

逼了館陶半天,只逼出這樣一個答案。劉徹不免有些失落,心下黯然。卻還不甘心,他不信就連館陶都不知道阿嬌的生死。

武安侯的死,只要館陶有心去查。也不是什麼難事,劉徹一五一十就說給了館陶。

短暫的寂靜後,爆發出來的是一陣滲入的冷笑。是館陶,她一邊笑一邊哭。「這就是你說的金屋藏嬌?」

原先打算好的為了兩個兒子同孫子低頭撤出朝堂,換得陳家幾世富貴的心思。在這極致的憤怒中,幾乎灰飛煙滅。館陶想起阿嬌自生下來就格外地沉靜,她經常無端地害怕,怕養不活這個輕飄飄的小女兒。

在阿嬌大病一場後,卻慢慢地有了歡聲笑語,變得像一個小姑娘了。陳午生性沉悶,好在待她之心是沒的說的,兩個兒子也隨了他。只有這個小女兒,是同她真正貼心的。,活潑明媚,聰慧極了。

阿嬌,是她的驕傲。

她把小女兒嫁進了天家,嫁給了她一直看好的佷子,為女兒換來了普天下女子望塵莫及的尊貴。但換來的就是,劉徹親口告訴她,阿嬌只怕因為武安侯毒死了昱兒而逃遁出宮。

一片渾渾噩噩中,館陶想起隆慮議婚時,她逗劉彘要不要也娶新婦後。阿嬌回了府哭鬧不休,揚起一張小臉對她哀求說不要把他嫁給劉彘。她當時不過以為是小女孩害怕,卻還是答應了阿嬌說王太後再說起就拒絕她。

說到底,那個時候心里到底還是沒有引起重視的吧。所以在王太後趁機說給景弟把這樁婚事坐實後,她見阿嬌沒有哭鬧也放下心來。又想,阿嬌才五歲,懂什麼呢。而劉彘這個娘家佷子,卻是委實不錯的,聰明靈透。

回了府後,日子一久阿嬌那暌違已久可怕的安靜又回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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