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冬意未消。溫度卻已經柔和下來,陽光淺淺地照在阿嬌已經踏出門的右肩上。
听了老太公的話,她身形一頓。
「老太公,這琴太名貴了。」
于古琴鑒別上她還是很有幾分眼力,一見這琴就知道不俗。這琴做的很講究,以桐木斫成琴面,梓木斫成琴底。更難得的是有斷紋,橫截琴面上,相距離或一寸,或二寸,節節相似,象蛇月復下的花紋。
要知道古琴不過數百年,它的紋理不斷,決計形成不了斷紋。最少也要五百年,斷紋雖以龜紋和梅花紋最佳,但那是非千年以上不能有。
在漢代就能有蛇月復紋斷紋的古琴,最遲也是春秋早期的琴。這樣珍貴的古琴,王侯將相家也難拿出幾把,更不要說就這樣隨隨便便送人。
中國人造假雖說自古就有,古琴斷紋也可用猛火烘烤,()再以冰雪激之使其進裂。但真斷紋紋形流暢,紋尾自然消失,紋峰如劍刃狀;而假斷紋是後天催生而生,難免刻意做作。是決計蒙騙不了阿嬌這個行家里手的,這把琴實在是稀世珍品。
最直觀的方法就是听音色,這把琴音色沉厚卻又不失亮透,上中下三準音色均勻,泛音明亮如珠而反應靈敏。
應當是老太公收藏的珍品,怎可輕易受如此重禮?
老太公道︰「你上山之時,不是送了老夫一塊玉璧嗎?這個就當回禮了。」
那也不是她要送的啊!是張博達給的吧。
阿嬌面上還是有些為難,卻又听老太公冷哼了下說︰「給你就拿著吧,東西再貴重也是給人使的。真是本末倒置!」
他話中已經有些不痛快了,阿嬌忙進屋來柔聲說︰「既然老太公願割愛,那阿嬌就卻之不恭了。」
老太公這才臉色緩和一點,阿嬌便進去取琴。
「老太公,這琴名何?」
「還真沒有,這是小時候家里拿來給練手的琴,一代傳一代,倒真還沒有名字。」老太公聞言卻是一怔,不過旋即起身取過一把刻刀。
唰唰幾下,便在琴中題了名號。
他俯身吹去木屑,滿意笑道︰「今日清晨老夫登高而望,雲中有霧,霧中有雲。美不勝收,便以霧中山為名,中宮以為如何?」
啊?霧中山?
阿嬌大驚,這不是趙彥安所得傳世名琴嗎?
她在前世對霧中山這把赫赫有名的古琴自然是早有耳聞,霧中山,由伊南田戶店谷隱士趙彥安,無意所得。斷紋奇古,真蛇蚹也。聲韻雄遠,中題雲霧中山三字。
難道這把琴就是霧中山?只是若這樣算,自春秋便得傳的古琴該是絕世名琴,後世難找出第二把啊。但在後世中名聲是萬萬及不上焦尾繞梁?
她不知道後世所傳霧中山為唐代雷氏家庭所斫古琴,因多在峨嵋、無為、霧中三山,所以為此名。
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何巧不有?
老太公見她一副嘴都合不上的樣子,奇道︰「這名字怎麼了?不合你意便改,既送了你,便由你做主。」
阿嬌雙手托起古琴,搖頭笑道︰「不,這名字好極了。」微微傾身謝過老太公,便退出去。
到了紅樓臥房中,小心把琴懸掛在向陽的干燥一面。古琴年代久遠木質疏松,長時間平放易塌腰。
琴為樂器須得常彈,才不合使的音色暗澀起來。所以這之後,阿嬌于神話志怪小說後倒有了新的愛好。
或是自己翻閱琴譜去彈,或是彈前世曲子。音能悅人心,亦能靜人心。阿嬌每日撫琴,便覺得心緒為之開闊許多。
松石齋中在午後漫長時光中,此後便經常能見阿嬌在閣上臨湖彈琴。暗香縈繞中,老太公閉目細細傾听。
松石齋中竹林不知何時冒出了女敕綠新筍,先開始一個兩個,到了二月末已經是一簇簇。綠意一點點被黃潑上枝頭,迎春花、杏花、桃花等等,忽然一夜之間都漸漸開遍了松石齋。
到底是山頂,雪化的稀稀落落。但卻絲毫不礙著漫山遍野的綠色和奼紫嫣紅燦爛起來,雪色花影倒為一時奇景。
這日天氣極是晴朗,天空干淨極了,雲也半透明地像薄霧在空中飄著。金燦燦地陽光照在雕梁畫棟上,反射的光芒照的人睜不開眼楮。
阿嬌正在望樓上焚香彈琴,老太公坐在對面,閉目輕輕不自覺地合著節奏。
風把滿園花香帶的哪都是,竹歌同雪舞曬完被子後抬眼看見阿嬌同老太公邊對視一笑正要走開。卻見望樓上一曲終了後阿嬌起身說了什麼,老太公似乎很有些不高興也不答話徑直而去。
老太公年紀大了,一向小孩心性。一會笑臉,一會冷臉的。兩個人也早習慣了。只是想到前些日子阿嬌同她們商量的,她們心中有數這次說的只怕就是這個。
寒冬上山時曾說到開春暖和了,她們幾人便下山去。雖說老太公說想留多少日子也行,但阿嬌的意思還是不變。
只是似乎老太公有些不高興?
她們兩個看著老太公走沒影了,才上樓去幫阿嬌搬琴案香爐。阿嬌自抱了琴同她們下樓,臉上神色平靜的很。
竹歌同雪舞兩個知道她心思已定,兼之也明白不能一直住在這松石齋。心下倒也平和,只是到了晚間用飯時,張博達見老太公臉色一直不愉。
看架勢還是對著阿嬌的,便在飯後悄悄尋了竹歌問道︰「中宮又和老太公怎麼了?這段日子不是一直挺好嗎?」。
竹歌听了便道︰「張郎君,我們要下山去了。」
她穿著一身藕色衣裳,逆著暮色中壯麗的夕陽美的不可方物。只是說的話卻是這樣叫張博達心涼,他在這片薄暮里身形微微打晃,不等竹歌再說話箭步往紅樓而去。
阿嬌剛走到飛閣,听到張博達叫。還沒得及笑他一些又找竹歌做什麼,就見他神色嚴肅地問︰「你同老太公說了要下山?」
「對啊,難道我還能一直待在松石齋?」阿嬌道。
張博達連連搖頭,急切地說︰「你不能下山,你之危局還是沒變。」見阿嬌臉色不變,接著說道︰「中宮身份貴重,當為天下計。」
阿嬌卻笑了,曼聲道︰「張博達,你是在這山上呆傻了嗎?朝中後宮中能容一個久久失蹤的皇後嗎?過不多久,只怕就該有繼後了。」
她眼神清幽,扶欄道︰「我也該有我的生活,不是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