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從前滿心支持劉徹,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她知道他可以。
他可以做成幾代人做不成的事,因為他是漢武帝。
她由始至終從不懷疑劉徹會因為她這個意外因素而不能變成統率天下的漢武帝,但是此刻卻由不得她心情不沉重。
二十七歲,真的能挑起一個帝國嗎?
阿嬌厭惡辜負了陳後的漢武帝,卻自始至終都不恨劉徹。
雖然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但是阿嬌總是自動把他們分成兩個人。
從小到大,他沒有一丁點對不起她的地方。
就算是昱兒的死,她也沒有怪他。
她相信,劉徹是不知情的。
她相信,他和自己一樣悲痛。
但是,她不能逼自己繼續面對王太後,也不想叫他為難。
她雖然永遠不()會再回去,但是無可否認,心中始終對他有情。
所以,她擔心這次大戰會不會勝?
不能敗,再敗將沒有退路了。
匈奴的反撲和虎視眈眈的諸侯王,會葬送了整個帝國。
劉徹,會成為大漢的罪人!
阿嬌心神不寧地到了客棧,用完晚飯洗漱後歇下。
這期間雪舞和張博達同她說話,她不是張冠李戴答非所問,就是恍若未聞。
到後來,兩人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趣,又一路顛簸累了,便各自安歇下。
阿嬌卻睡不著,靜夜如水,她卻老沒有睡意。
心里翻來覆去地閃過這些年的劉徹,笑著的沉著臉的。
他壯志滿懷,他叫景帝驕傲,叫外祖母終于放心而去。
他不該得到失敗,大漢更不應該!
攻守該易勢了!
阿嬌只覺心中憋著一口氣,攪得她睡也睡不著。
她索性披著了外衣起身,自然驚動了雪舞。
阿嬌連忙止住。「快躺下吧,我就在門外站站,也不走遠。」
雪舞還是不依,沒法子,阿嬌只得讓她起身跟著。
兩個人就在走廊站了會。
夜很深了,四下安靜的可以听得著落針聲。
這樣的安靜,她很熟悉。
劉徹在宣室殿中批閱奏章時,她便在旁邊看書。
殿內連一個侍奉筆墨的黃門都沒有,就是春陀也遠遠地站在殿外。
那時候,便是這樣的安靜。
但是她卻覺得充實極了。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阿嬌總是想起他。
比離宮後的任何一天都想念他。
她鼻子微酸,不肯再站下去。便重新進了屋躺下,望著漆黑的夜色久久難眠。
快天亮時阿嬌才迷迷糊糊睡著,雪舞見她睡的正香也不忍心叫醒她。
等阿嬌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這是間向陽的屋子。陽光沒有遮擋地漫進屋里,雪舞正在陽光下坐著擺弄手中的花瓶,是一束新鮮的玉蘭花。
听得動靜,她轉過身來取衣服給阿嬌又去打水。回來時,見阿嬌望著玉蘭花出神,心中明白她所想。雁門關不說荒涼卻是粗糲疏闊,跟這嬌女敕柔美的玉蘭花不說格格不入,也是不禁讓人生出突兀之感。
雪舞解釋道︰「是早起了去集市上買的,稀罕著呢一兩銀子一把還多的是搶。想著您喜歡,雪舞也給您搶了一把,往這一插水靈極了。」
阿嬌收回目光,起身由著雪舞服侍洗臉又問道︰「張博達呢?」
雪舞道︰「他一早便出去了,說四處走走看看。」
阿嬌便也不再問,洗漱了叫客棧送上樓來吃食後便也城中四處轉轉。
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城西,上了一處戰國時的舊城樓。
只見莽莽群山,白雲倏忽飄動。
明明是晴日,阿嬌卻忽然想起從前學過的詩來。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寫的便是這雁門,恍若叫人看見了鼓角聲中的狼煙彌漫,風雲卷動中的金戈鐵馬。
雁門是邊關要隘,現在雖然沉默平靜著,但這沉默不會太久。
劉徹的反擊不管勝與不勝,雁門將再無寧日。
但阿嬌相信這些西北漢子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享受所謂的「和平」。
一路行來,家家戶戶門口多的是正在磨刀選劍的。
彼此呼喊間,都充滿了暢意。
他們的妻兒站在身後,眼里卻是崇拜欣慰。
好男兒,就該頂天立地。
他們不害怕死亡,卻畏懼屈辱地活著。
他們不抱怨朝廷的無能,他們以自家性命來保衛妻兒。
這樣的民風,讓人肅然起敬。
等阿嬌同雪舞踱回客棧時,張博達已經回來了。
他的面色陰沉的可以滴出水來,望向阿嬌的眼神冰涼刺骨。
「匈奴血洗了邊郡……」
張博達自小隨留侯住在山上,及至下山歷練也不過是在民間听說匈奴的凶殘。還是第一次直面這樣的人間慘劇,他心中很有些接受不來。他的王父是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的留侯,他一直以為的大漢是萬國來伏的大漢,而不是現在這樣任人欺辱的大漢。
他騰地站起身來,不容置疑地通知說︰「明天我要出邊郡去,听他們說匈奴就在雁門不遠處賣漢民。」
阿嬌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身就要上樓。
他咳嗽了一聲,又說了一遍。
阿嬌有些好笑,「干嘛?」
「我說什麼你听到了嗎?」。
「嗯。」
「那……」張博達說到這里便有些難以啟齒,他沒錢……
阿嬌終于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我跟你一起去。」
這下輪到張博達愣住,阿嬌轉過身來認真地說︰「我也想去。」
說完便盈盈上樓去。
第二天一早,阿嬌果真收拾了些珠寶黃金帶上雪舞要同張博達去。
漢匈勢如水火是不錯,但民間暗地里卻始終沒有斷過互通有無。
多的是投機倒把發國難財的黑心商人。
也幸好因為有他們,阿嬌一行才能到了匈奴人的集市上。
為了這個,他們付出了二十兩黃金。不是銅錢,更不是銀子,而是黃金。
入目所見,全是低矮的帳篷同凌亂的貨攤。
馬匹牛羊同人擦肩而過,異域風情的匈奴人見著生面孔的漢人也見怪不怪。阿嬌甚至還看見了幾名維持秩序的匈奴軍士,他們所賣的貨物五花八門,有匈奴人自己制作的,更多的卻是劫掠來的漢朝財物。
他們一路行來,誰也沒有說話。
阿嬌禁不住想假如自己生在邊郡中,所需要一輩子考慮的就是怎麼活下去。愛情和自由,都太奢侈了。
這種環境中,就連自尊都是多余。
他們隨著人流終于到了市場的西邊,賣奴隸的地方。
被劫掠來的漢人都成為了匈奴的戰利品,很多匈奴人圍在旁邊逐一挑選。
阿嬌雖然听不懂胡話,卻也知道他們的語氣同挑選牲口差不多。
隨行的翻譯因為三兩黃金的格外賞錢,殷勤地把對話一一翻譯過來。
「男人三百錢,女人二百錢,小孩子五十錢。」
他說這話時帶著微微的笑,引得張博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翻譯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繼續揀重要的給他們說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