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的灑月兌和干脆,即便是陸詹這個當師父的,還是有一分低看,如今見她果然干脆,甚至神色也明快,不見半分作偽和糾結,面上的陰郁也在剎那間散去,笑開來,如同往日一般的痞賴糟老頭子,卻是不吝嗇贊道,「好丫頭!」
蘭溪撇嘴,好丫頭,臭丫頭,都是當師父的在說,當徒兒的只有受著。
笑過一回,馬車已轉向下山的山道,兩岸青山逶迤被雪覆蓋,滿目白蒼,粉雕玉砌,陸詹歇了笑,笑意沉潛在了眸底,那雙經年積澱而成睿智的眸子半眯,幽深凝望著蘭溪,沉聲道,「阿卿,昨日安王妃給你下了帖子,邀你明日過府赴宴,你可歡喜?」
她家師父一回了京城,好比魚兒入海,神通廣大了呀!不過……「師父用不著與我彎彎繞,如果師父是想問我,願不願嫁安王的話,那答案自然只有一個。我不願,不想,也不會嫁~!不只是安王,什麼平王世子,長公主府小公子都最好與我全無相干,我只想過自己的日子,平淡安穩,就足矣。」這一回,她沒有遮掩,將全部的自己展現出來,她知,師父不會害她。
陸詹神色柔和下來,幽沉的眸子里有星星點點的笑意閃掠,嘴上仍是不放松,「為什麼?女子一生,最重要便是嫁得好,而整個大慶,再無比趙氏皇族更為顯貴之家,一旦入了趙氏門,便登上了大慶朝的權貴頂峰,人人捧著你,敬著你,前倨後恭,鞍前馬後,享盡榮華富貴,看盡權欲橫流,為何不願?不想?甚至不會嫁?」
「師父!我不是傻子,我自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那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嫁得高,嫁得貴,不一定就是嫁得好。」蘭溪語調很平靜,只是陳述事實,然而,正因為平靜,才愈加顯得認真。
陸詹眼中的笑意更濃,「那要怎樣才算嫁得好?」
「自是嫁願嫁、想嫁、值得嫁的人。」蘭溪眼中有光,閃閃亮。
「那這樣的人,你可尋著了?」陸詹又問,這與陶然居時問的是同一個問題,只希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略作沉默,再開口,卻沒有猶豫,「尋著了。」
「認定了?」進一步確定。
「認定了。」點頭,鏗鏘,堅決。
「好吧!」陸詹舒了一口氣,笑得玩味,「你這會兒不願嫁,但人家卻把你當成了肥肉,人人盯著想搶,你如今可後悔當日幫著你父親立功了?若非如此,你父親不會升遷這般快,也不會讓你自己成為肥肉。」
相信她,被比作肥肉,絕對不是什麼愉快的經驗!蘭溪額角抽了抽,神色卻不以為然,「我父親立了功,那是遭過罪,經過事的,他如今的地位,理所應當。反倒是宮里這些貴人,我父親在外幫著他們做牛做馬,拋灑血汗,他們卻還要算計著他的女兒,是不是太厚顏無恥了一些?」
蘭溪被無良師父影響深遠,只要安全的場合,說話從無顧忌,不遮掩心中對皇室貴親的怨念。說實話,這口氣,她憋得也夠久,憋屈,壓抑,怨懟,早該宣泄,再憋,她怕自己哪日行事不顧後果起來。
小徒兒的表現卻取悅了陸詹,呵呵笑,蘭溪對大慶權力頂峰的不滿和不敬,非但不斥責,而且心中直贊好。「無論如何,你成了肥肉已是不爭的事實。但正因為有幾家爭搶,這就可以成為你的機會。」
「像師父跟父親爭搶那銀葫蘆的錁子樣式一樣?」給壓歲錢的時候,便已給了她暗示。
陸詹點頭,「不過,這還得視情況而定,如今安王妃既然請你赴宴,安王那頭,你倒不如從這處使力。」抬頭見蘭溪神色淡定,陸詹一挑眉,心中有數,語調間便帶來笑,「看來,你也早就想到了?」
「新任安王妃的人選,安王妃有絕對的話語權,死者為大,即便是太後、皇後,也得給這個面子。」蘭溪確實已經決定抓住這次機會,不過……「不過尚未想好從何處著手,師父可能提點我兩句?」鳳目一轉,師父總不可能平白無故跟她說這些吧?只提個頭,忒沒誠意。
陸詹笑著扭頭,「你們女人之間的事,為師如何能提點?只是,安王妃此人出身好,在沈家眾多女兒中,都是極為出眾的,自小得長輩青眼,長大後又被世人追捧,當年,與你們蘭府的大姑女乃女乃、二姑女乃女乃並稱京城三姝,後被選為安王妃。此女飽讀詩書,又深諳治家之道,安王若是能一直得她相助,也是萬幸。誰知,安王妃時運不濟,身子不好,而久臥病榻的人心情自然不會好,心情一不好,難免胡思亂想,胡思亂想多了,人就容易……」
「疑心重!易猜忌!」蘭溪眸光已徹底亮了起來,朝著陸詹,學著男子般笑著俯首作揖道,「多謝師父提點!」
陸詹「唔」了一聲,扭過頭,不做聲,半揚的下顎,很驕傲。
妃色妝花窄裉襖,下系月白色百褶繡蘭葉翠鳥的灰鼠皮裙,套一件藕荷色折枝花出風毛褙子,外披粉紫素緞繡踏雪尋梅的披風,一頭鴉發梳雙環,一只牙雕茉莉發箍嵌在如雲發間,零星點綴幾朵粉色珍珠串花,既清新雅麗,又不輸年輕姑娘的嬌俏,與蘭溪這一身更是搭配。
這一身,卻是沒有那日進宮時的刻意張揚,素淡中見雅致,正是蘭氏女兒出門做客時,慣常的裝扮。
蘭老太太見了便是連連點頭,蘭三太太也是滿意。邊上蘭大太太抱病臥床,蘭二太太卻是眼中微閃,語氣微酸道,「看咱們家五姑娘這人品,也合該只有這天家的皇孫貴冑才能匹配了,這一回去安王府,五姑娘可得好好表現,若是得了安王妃的青眼,來日……可別忘了咱們這一大家子,也提攜提攜你伯母和兄弟姊妹們!」
此話一出,蘭溪微笑未變,蘭三太太心中不忿,卻不好張口,被蘭溪扯住,硬生生咬住了牙,沒有開口。
蘭老太太卻是不管那麼多,臉色一變,便怒罵道,「這是你當伯母的該說的話嗎?我這個老婆子怎麼不知,走一趟安王府就要如何如何?」眼見蘭二太太不服氣,張嘴還要說什麼,蘭老太太已經厲聲喝道,「你給我閉嘴!多嘴多舌,罰你抄十遍女則,小懲大誡,好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兒媳不過是為五姑娘搏個好彩頭,卻不知錯在了哪里?」蘭二太太猶是不甘。
「十遍不夠,抄五十遍,加禁足一月。你不知錯在了哪里,回去問老二。」蘭老太太一拍板,定了論,懲罰瞬間翻了五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