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55年3月,距離石敬瑭攻入東京,建立晉朝已過了十年。期間也歷經朝代變遷,皇帝更換。現在是廣順二年,周世宗柴榮即位的第二年。
陽春三月,萬物都已長成,細細綿綿的春雨在連續下了半個月後,今日終于停了。楊柳搖曳生姿,隨風擺弄,漫山遍野的杜鵑爭相竟放,紅的一撮白的一簇,蜜蜂忙著采蜜,蝶兒叢中飛舞,倒像一場熱鬧非凡的宮廷盛宴。相傳,古時有杜鵑鳥,日夜哀鳴而咯血,染紅遍山的花朵,杜鵑花由此而得名,因其顏色是杜鵑啼血染成,所以紅色杜鵑花,又稱啼血杜鵑。也有人說,杜鵑哀鳴之聲過于悲切,且血乃不祥之物,因而啼血杜鵑又稱不祥之花。
只是可惜,此處離東京甚遠,鮮少有人知道,故而無人問津,即便京城中有些公子小姐知道了這麼個地方,也不願勞心勞力爬上這半山腰,去欣賞什麼杜鵑花盛<放。
然在這無人問津的山間中,卻有兩少年並肩而行。其中一位藍衣著身,左手于前右手附後,左手上還拿著一柄折扇,有意無意地搖晃著。腰間佩掛一虎型玉佩,頭上一頂瓖有藍寶石束冠,濃密的眉毛,眼楮似狼般明亮,全身散發著剛陽之氣;另一位紫衣打扮,腰間佩掛一花紋圖樣的玉雕,玉雕看似普通,然仔細看去,其紋路十分精細,觸手一模,可能感受到一股暖氣自它而出,以一紫色玉冠束發,鼻梁高挺,一雙仿佛洞知一切的眼神熠熠生輝,雙手緊握于後,不怒而威。兩人走在山中,似一副精心修飾的動態人物行走圖,四周的一切都成了他們的點綴。
「想不到,京城郊外,竟有如此地方,可惜了,就是沒有人來。」紫衣男子說道。
「听山下的人說,此山喚烏延山,這山里好像住著人家,還經常下山來給他們看病。」藍衣男子解釋道。
紫衣男子好奇,什麼樣的人會住在這里,普通的獵戶一般不會出山,他們都是自食其力,往山上送東西,難道有什麼高人住在這山里?「哦?」
藍衣男子繼續猜測,「大概是山上有個修行道觀吧!有高人在此修行,偶爾也會下山廣結善緣。」
「那咱們可真得好好瞧瞧。」
皇上自登基後,便推行了僧侶還俗的政策。前朝崇尚道教,因而各地道觀寺廟不斷增多,有些男子為了躲避兵役和賦稅,便剃發出家,導致兵員減少,土地無人更種,阻礙了農業的發展。當今皇上早已看到了這一弊端,自登基日起便封閉了一些道觀寺廟,強制僧侶還俗歸家,該扛刀上戰場的扛刀上戰場,該種田的種田,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參加科舉考試的參加考試。
難道說還有哪個道觀為了躲避朝廷的政策,躲到山中來?兩人不約好奇,一前一後往山中走去。
「其實,京城這樣的地方也有很多,只是皇上日理萬機,自然無暇欣賞。」藍衣男子邊走邊說道。
「朕倒是想多出來走走,可惜,這朝中官員沒一個讓朕省心的。今天不是跟朕哭訴哪里旱災需要銀子,就是哪個官員陷害他以謀求上位,煩都煩死了。哎,對了,夜天走了多久了?」
藍衣男子對于前面的話不置一語,只回答了後面的話。「有兩三日了。」
「是有兩三日了。」紫衣男子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杜鵑花簇,不禁吟道︰「雲中台殿泥中路,既阻同游懶卻還。將謂獨愁猶對雨,不知多興已尋山。才應行到千峰里,只校來遲半日閑。最惜杜鵑花爛漫,春風吹進不同攀。」
「皇上好雅興。」
「呵呵,你的文采可比朕要好得多了。比起現在的生活,朕倒是懷念我們以前一起讀書的日子。」那時候風華正茂,敞開胸懷。自他登基後,有些關系微妙的改變了。
君臣之禮,不可逾越。藍衣男子但笑不語,兩人繼續前行。
從山腳下看烏延山,你會以為他是與周邊山峰連綿不絕的,可行至山腰處,你才會發現它其實是獨立存在的。三面都是陡峭的壁崖,只東面,有一條小路通往山腳。
至山腰處,忽聞一陣悅耳的笛聲傳來,笛音清脆優雅,響徹山間,回音裊裊,正和此處此景。未見其人卻已知曉,吹笛者定時這山間的高人,造詣奇高。
笛音來自山上,兩人順著青石小路繼續前行。行至一處較平緩的地方,兩人不禁眼前一亮。平地上開滿了各色各樣的杜鵑,白似雲,紅似血,不規則地競放。中間一條石砌小路,路的盡頭是一叢林,此時正是春天,叢林一片綠意盎然,一塊白色的磚瓦隱在綠葉中,若隱若現。
兩人皆是一笑,果真被藍衣男子說中,這里真的住著人,而且非普通人。笛聲來自院子里,定然不是什麼游客游歷至此即興而作。兩人互看一眼,都想探個究竟,這園中之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行至門前,階梯很是干淨,零星幾片落葉,應是常有人打掃,門牌上寫著「歸園」二字。兩人行至門前,藍衣男子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嗎?」。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著件應景的粉紅色衣裳。見到兩人,有些驚訝,大概是沒想到這深山野林,竟有人來。
小姑娘先是一服身,而後才說道︰「兩位公子是?」
兩人暗自點頭,說話清晰利索,禮數周到,定不是什麼普通人家。藍衣男子問道︰「姑娘好,在下有禮了。我姓文,這是我的朋友,姓徐。我們兩人上山游玩,有些累了,不知可方便讓我們進去討口水喝?」
「這」小姑娘看了看藍衣男子,又看了看他後面的紫衣男子,有些猶豫。
「是否不方便?」文姓男子繼續問。
小姑娘莞爾一笑,「兩位公子,是這樣的,我們這里還住著女眷,可否先讓我問問我家小姐。」
文姓男子作了一揖,「有勞姑娘。」
小姑娘施身還禮,關了門,便去找他家小姐去了。
待人走後,徐姓男子看著頭頂的牌匾。歸園,倒是很適合這山間野林的名字,歸隱,歸來文姓男子疑惑地說道︰「是怎樣的人,會住在這深山野林,看剛才那小姑娘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婢女,以她的年紀,她家小姐年紀應該也不會太大,什麼樣的人,年紀輕輕的要住在這里?」
「你怎麼就一定認為那小姐是個年輕女子呢,萬一人家三十歲不嫁人呢?我倒是好奇,剛才那笛聲的主人會是誰?」
文姓公子臉湊過來一點,「刷」的一下打開折扇,笑道︰「皇上,要不咱兩賭一把?」
被喚作皇上的徐姓公子抬手把他的臉推向一邊,「賭就賭,要是你輸了,等夜天回來,你給他送一個月的晚膳。」
文姓公子歪著嘴巴,極不情願地抱怨︰「一個月?也太久了吧!」
「還沒開始你就認為自己會輸嗎?哈哈」
兩人聊著,一盞茶的時間過後,門又開了,開門的還是剛才的小姑娘。
小姑娘將門打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兩位公子,我家小姐請你們進去歇息。」
「多謝。」徐少年道了謝,率先進入院內。
庭院很是干淨,與院外相比,里面顯得有些空曠,沒有花也沒有樹,隱約能聞到香火的味道。前面是一室廳,室廳不是很大,供著一尊佛像,香火味就是從這散出來的。
「這是一寺廟,為何叫歸園?」徐姓少年不解問道。
小姑娘在前面帶路,听到後面的問話便回答,「公子說的不錯,這里以前的確是一座寺廟,叫雲中寺,有一高人在此修行,但不久便仙逝了。我們住進來之後,我家小姐便把雲中寺改為歸園。」
「你家小姐來這寺廟里不是修行的,倒是新鮮。」
小姑娘對于這徐姓公子的笑語,也不腦。「我家小姐說了,修行在心,若你有心,即便身處鬧市,也可靜坐參禪,也不一定每日早晚念經燒香。反之,若你無心修行,即使困在這深山寺廟中,也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已。」
說的確實有理,兩人也不再說話,由著小姑娘在前面領路。
繞過佛像,便是後院。與前院不同,這里不是空曠,兩邊種著些花草。但種的也並非是杜鵑,而是各種藥材,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兩人跟在小姑娘身後,徐姓男子眼尖的發現,在一株藥材枝上,綁著一塊白色的紗絹,應該是用來固定枝架的,上面繡著兩朵紅黃的杜鵑。走了幾十步,便來到了待客的地方,名喚「桂園」。小姑娘領著兩位公子坐下,一小廝把已泡好的茶端了上來。
「多謝,剛才忘了問,姑娘怎麼稱呼?」文姓公子撩衣坐下,問道。
小姑娘微微服身,「奴婢雲裳。」邊說邊斟茶,完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兩位公子請。」
「雲想衣裳花想容。呵呵。我想你應該還有一位叫想容的姑娘吧!」
雲裳斟完茶後走到一邊站立,神情嬌俏。「公子好文采,奴婢的名字正是來自這一句詩。」
徐姓公子先是拿起茶杯,放于鼻翼下輕輕嗅了嗅,心里默然一驚。今年春天剛剛采好的春茶,這茶也只有京城富貴人家才能喝到,沒想到在這深山里,這茶竟然隨隨便便就拿出來招待客人,看來這里的主人不簡單啊!
「這名字是你家小姐起的吧!」徐姓公子輕飄飄的語聲傳來。
「公子猜對了,正是我家小姐起的。」
徐姓公子嘴角上揚,看來還是一個有才情懂藥理的小姐。
文姓男子看到徐姓男子不對勁的臉色,忙岔開話題道︰「哎,這院子叫桂園,為何這里沒有桂樹啊??」
「公子進門之前可能不曾注意,桂樹便種在大門外面。」小姑娘見他們茶杯已空,上前繼續添茶。
「為何是種在外面?」文姓男子又問。
小姑娘放下茶壺,又退回原來的位置,「這是我家小姐的意思,我家小姐說,桂花香很好聞,可若是距離太近,味道反而太濃,燻得人難受,若是離得遠一點,等風把桂花的香氣吹到這的時候,香氣也散得差不多了,那余香才是恰到好處,聞得令人心曠神怡。」
「你家小姐對這很是有研究。對了,我們兩人上山時听到有笛聲,可是你家小姐吹的?」徐姓男子問道。
「是。」
「我個人對音律也是略知一二,適才听那笛聲,清揚悅耳,可否冒昧,讓我們見一下你家小姐,也好當面感謝她的盛情款待。」徐姓男子繼續追問。
雲裳想小姐不就是給了他們一壺茶而已嗎,哪來的盛情款待,但面上還是很自然道︰「很是抱歉,我家小姐長年住在這里,少見生人,因而有些不便,還請兩位公子見諒。」說完服了一身,以示抱歉。
徐姓公子心里冷笑,擺什麼架子。「若是我堅持要見呢!」
雲裳只是笑笑,並不生氣,溫和的語氣里听不到一絲的不悅。「看公子衣著打扮,想必是富貴人家,言談舉止優雅,想來教養極好。奴婢相信,公子定不會強人所難。」
言下之意,若他們硬來,就顯得他們莽撞,沒有教養了。徐姓公子冷笑了一聲,還沒有人敢不買他的面子。「好牙尖嘴里的丫頭。」
雲裳低頭,算是應承了他的稱贊,說︰「多謝公子夸獎。兩位公子若是歇息好了,可到山間四處逛逛,此時正是杜鵑花盛開之時,美不勝收。」
這是變相的下逐客令了,既然主人都不待見他們了,再聊下去也是無趣,于是起身告辭。文姓公子見自己的上司都已經要走了,也不好意思再留,也只好跟著站起來告辭。
小姑娘把他們送至門口,神情還是嬌俏。「兩位公子慢走。」
兩人最後轉頭看了一眼院子,終還是沒見到想見的人,也只好邁步出了門。
待離得遠些,徐姓男子對文姓男子說,「依你看這歸園的主人會是什麼樣人?」
「臣想,也有可能是個中年女子,因為什麼緣故住到這里的吧!」
君臣君臣,有的時候,在君王的面前,作為臣子該裝傻就裝傻,太聰明了未必是好事。
徐姓男子只微微一笑,沒揭穿他,「這次你倒是猜錯了,那婢女口中的小姐定是一位與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子,中年女子可不會吹那樣的曲子,況且剛才綁在藥材上的那塊紗絹,是年輕女子所用,而且,可見這位小姐還略通醫理。只是可惜了,沒見著人。」
「皇上若想見,直接道明身份不就好了。」
「司空,算了,人家不想見自有不想見的理由,我們也沒必要強人所難,擾人清修。」有緣自會再相見,若無緣,便是強求,也無果。
兩人邊說著邊往山下走去,此時,太陽正是當空。不過此時正是春季,即便是正午,氣溫也剛剛好,不冷不熱。杜鵑花勝景,當與大相國寺的菊花相提了。只是可惜了,杜鵑之名聲,遠遠未及菊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