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看歸圓,不是很大,可要是進得里面,繞過待客廳,後面便是很寬敞的一片空間。單就廂房就有十來間,另外還有廚房,書房,琴房,茶間,觀景亭,大多是後來建的,磚瓦、梁柱以及石牆都是新的。
後院的格局大致可分成三排,第一排,是下人小廝住的地方。第二排是主臥以及一些婢女所住,另外還有書房以及茶間,琴房。第三排則是廚房,以及離廚房很遠的觀景亭。
而此時的琴房里,正對門的一張臥榻上,一張桌子擺于中間,有兩人分旁正對而坐,中間擺著一盤棋,黑白棋子交替而落,其中一人十七八歲年紀,著一身素雅的白衣,秀發綰于腦後,以一支白玉簪固定,嬌柔的鵝蛋臉,配以小巧的唇清秀的雙眸,宛若下凡的仙子。而在她對面,則坐著二十出頭的男人,江湖人打扮,雙手長有厚繭,可見是長年握劍留下的,一雙邪魅的桃花眼挑飛,配合著上揚的嘴角,給人以一種要對你有所企圖的的感覺。
琴房里不光只擺著琴,還有箏,簫,橫笛和琵琶,琴房的東面是一排書架,書架上排放的是一本本厚薄不一的樂雜,樂譜,介紹著各種不同的樂器,彈奏方法和曲譜。
此時坐上的兩人,男子利索地落下一子,抬眼偷偷地瞄了一下對面的女子,見她神色如常,說道︰「每次有人來,你都縮在這里不見,再這樣下去你就真成姑子了。」
對面的人憋了他一眼,「姑子也不錯,頭發一落三千煩惱了無,不問紅塵安然一生,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不是吧,你真打算在這烏延山待一輩子啊!外面的世界要多好玩有多好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很多次了,我的回答還是一樣。外面如今亂糟糟的,偶爾出去走一圈還可以,若是常居,我還是覺得這里好。而且這里,沒有什麼不好。」白子落下,芊芊玉手端起身邊的茶盞,輕輕一抿。
「我可不覺得有什麼好,夜公子,你勸勸我家小姐吧,我可不想一輩子呆在這,當姑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聲音的主人從門外進來,原來是剛剛兩位文徐公子中口的想容。
「想容,我的小乖乖,可想死爺了,來來,坐到爺的身邊來,跟我說說,那兩位公子長啥樣,有沒有我英俊啊?」
想容上前走到男子身邊,正好被男子抱著小腰,面上不好意思地微微掙扎,見她家小姐對他們的舉動連看也沒看一眼,才放下心來。嘟著嘴抱怨道︰「又不是我去接待的,我哪知道。」
「哦,對對,不過人家雲裳比你穩重禮貌啊,要是你去了,看到比本公子更英俊的男子,魂不都給勾了去。」說著,還不忘配合一下,眨了一下他那只桃花眼。
想容身子被電了一下似的,骨頭都酥軟了,嬌嗔道︰「我家公子最英俊,天下無人比得過您。所以公子,您勸勸我家小姐吧!」
男子捏著懷里美人的小蠻腰,嘆氣道︰「不是我不勸啊,我都勸了多少回了,你家小姐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硬得跟石頭似的,我也沒辦法啊!還是我家想容好,合我心意,不像某人,我都來了兩三天了,連個笑容也不給,切,以為我稀罕啊!」說道「某人」時,不但加重了語氣,還不忘再憋對面的人一眼。
此時,又有一人進來。「小姐,花我摘回來了,還是拿到院子里晾干嗎?」。
「哎喲,雲裳。」見到來人,夜公子坐不住了,連身邊的想容也不管,直跑到雲裳的面前,接過她手里的花籃,「你家小姐真不會憐香惜玉,這種粗活也讓你做。」
雲裳很是規矩,服了身,道了句「夜公子好」後,理也不理男子,以詢問的眼神看向向她走來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看了看籃子里的花瓣,「拿出去分開晾吧!小心些,等水珠干了,就收回來。」
雲裳微笑著說︰「知道了。」從夜公子手里接過竹籃,往門外走去,至始至終,也沒回這位夜公子一個眼神。這位痞痞的公子哥,雲裳雖談不上討厭,但也沒好感。
夜公子癟癟嘴,那飛斜的眼楮表示了他此刻極為不滿的心情。「這小丫頭,跟她家主子一個脾氣,連笑容都不給一個。」眼神略過身旁的女子,見她臉上比剛才更淡漠的神情,知道自己這話定是惹惱了她,忙討好道︰「墨玉就是好,知道我要來,所以摘了桃花,要給我釀桃花酒呢,」邊說著,下巴搭在白衣女子的肩上,雙手欲摟住她的芊腰,「是吧!」
墨玉不搭理他,抬腳往門外走去,難得這樣的好天氣,最適合曬太陽看書了,走到台階前,還不忘給出一句輕飄飄的話。「夜天,你要是無聊,就去幫我抬把躺椅出來,那是適合你干的粗活。」
夜天想抱美人的願望落空,幽怨的眼神像個深閨怨婦。「那也不是我該干的粗活啊!」嘴里雖抱怨,既然抱不到美人,為美人服務也是很樂意的,轉身時卻看到身旁的想容那哀怨的小神情,夜天捏了捏她的小臉,「哎呀,寶貝不哭啊,你家小姐又要給你們做桃花胭脂了,到時候,你打扮得美美的,爺也最喜歡了。」
想容望著跑進室內那躺椅的夜天,眼淚欲滴。她家小姐不在,她便是他最想念的小乖乖,可小姐一有吩咐,他便巴巴地跟在身後,小姐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什麼時候,他也能用看待小姐的眼神看待他,什麼時候,他也能對她說一句真話。
安靜的觀景亭里,不時有微風拂面,暖洋洋的直讓人犯困。墨玉坐在躺椅上,手里翻著本詩集,偶爾拿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下,旁邊茶壺一直燒著,冒著熱氣。
夜天雙手枕在腦後,仰躺望著天空,似是無意地提到︰「听說皇上要選秀了,你們家那妹妹,也在選秀之列,你說你們家要是再出個貴妃皇後什麼的,那可真是榮上加寵啊!」
沒有聲音。
某人沒听到回答,繼續說道︰「墨玉,咱們認識多久了,有五年了吧!當初我剛上山的時候,想容還是個小丫頭,如今都是大姑娘,當初你還是個小姑娘,如今都成老姑娘了。」
仍然沒有聲音。
某人再接再厲,「墨玉,你今年十九了吧,我記得,再過兩個月你就十九了,別人家的女孩子這個年紀,孩子可能都有兩個了。」
還是沒有聲音。
某人重磅出擊,「墨玉,你住在這里也有十年了,你家老頭子也沒來看過你,哎,你是不是他親生的啊?」
依舊沒有聲音。
某人疑惑,說了這麼多也不回個聲,睡著了??夜天轉頭,陽光下少女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翻著書,安靜得好像睡著了又醒著,夜天看得有些呆了。
感覺到來自身側的目光,墨玉頭也沒抬,輕聲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夜天收回目光,重新躺下,「我還是那個問題,你真的打算在這里過一輩子嗎?」。
墨玉抬頭,亭子的檐角遮住了日光,只曬到榻前。望著遠處漫山遍野的杜鵑,幽幽言道︰「這里沒什麼不好,我想看什麼就看什麼,我不想做什麼就不想做什麼,比起高牆內院里的整齊的玫瑰牡丹,我更喜歡這肆無忌憚盛開的杜鵑,沒有人會去修剪他們,或者嫌棄他們過于小氣,開開心心的做自己不是更好嗎。」
身旁「漬漬」聲不斷響起,夜天坐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還真是像山上的杜鵑啊,白的紫的紅的,一會安靜一會高貴一會犀利。你這樣十全的女子,要是回到東京,還讓不讓別的女子活了?」
「我管好自己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順其自然吧!如果有些東西注定了與我無緣,又何苦強求,求到最後,傷了他人也腦了自己。」
「你是念經念傻了吧你,看你也不想是個信佛的人啊,前院大尊大佛也沒見你拜過幾回,怎麼滿口都是看緣分看緣分的,我告訴你,緣分是靠自己創造的。等老天幫你安排?老天哪有那麼空閑啊!」說到最後,越說越鄙視。
「你最近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來我這里發泄的啊你。」墨玉放下手中的書,來回打量著面前的人。
夜天自知自己有些過分,但又不想出言道歉,只好臉憋向一邊,掩飾自己的尷尬。「為你好你還說我,這朋友,沒得做了。」
墨玉知道他好面子,遂岔了話題。「你怎麼這麼有空,賴在這里也有兩三天了吧!既然這麼有空,明天陪我下山走走。」
「那不行,我明天也要離開了,得趕緊辦完事,才能回來喝你的桃花酒呢!」夜天看著日頭已是西斜,有些山頭已經沒了太陽光照,今年的桃花酒,怕是喝不上了,心里不免有些悲傷。
夜天的行蹤不定,有時候幾個月不見人影,有時候會出現一兩天或者一個月,有時候剛來幾個時辰就走,墨玉也捉模不透,反正他來了有得吃有得地方住,也不怎麼在乎。只是每年的三月底和九月九,他都會來喝她所釀的桃花酒和菊花酒,這是他的習慣。除了第一年正巧踫到外,接下來的四年從來不落下。偶爾在春節的時候,也會借著和梅花酒的接口,來和她過年。
墨玉微微皺眉,「又有事做啊,不是剛去修築堤壩嗎?」。
「我只是負責押運銀子去修築堤壩,目的地到了自然就會來了,剩下的就留給那些當官的嘍。」
墨玉放下書,看著天上的雲彩,幽幽道︰「老百姓估計又要遭殃了。」
夜天沒好氣地說︰「年年如此,也不稀奇。不過今年可能要死一批人,有些官員能享受的榮華不久了。」
「什麼意思?」
「皇上想清肅朝綱,得有個由頭。」
墨玉心里一驚,「難道必須做那麼大的犧牲嗎?」。整治朝政必須要讓老百姓以死為代價嗎?
夜天轉頭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哼,皇帝想殺人,也得有證據。」
如果修築的堤壩在水災的時候出了任何問題,那麼涉及的官員都得接受審查,到時候就借此事做文章,再弄個人證物證俱全,想殺的人自然就能殺,只是苦了這些百姓。
震驚了一會,她也釋然,笑道︰「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天下,是統治者下的一盤棋,所有百姓都是棋子,想要這盤棋贏得最後的勝利,有些棋子注定了只能做棄卒。政權,不過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玩的游戲而已。」
「哎哎哎。」夜天可不依了,「什麼你們,我可是個清官,清得不能不能再清了,你可別把我算進去。」
「切。」墨玉翻了個白眼,「就你那點俸祿,能幫我買了那麼多樂器書籍啊?那些東西是什麼價值我還是知道的。」
「你即便不是什麼大貪官,也絕不是清官。」
夜天不置可否,她說的沒錯,于是承認道︰「嘻嘻,墨玉說什麼,就是什麼。」
墨玉低下頭繼續看手里的書,輕聲說︰「不說這個了,這次又要去做什麼勾當?」
「什麼勾當不勾當的,虧我這些年支助了不少銀子,怎麼這麼說我,太傷人心了。」
「哦,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家想容這麼說的。」
夜天面上不高興,「這小丫頭,虧我平時那麼寵他,竟然在背後編排我。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了。」
墨玉搖搖頭,也知他只是嘴上憤憤而已。「她就算揭瓦,揭的也是我家的瓦,你操什麼心。真不能陪我下山?」
「這次真不行。嗯,為了表示歉意,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個禮物。」
「那我等著。」
有時候她也會下山走走,總是呆在山上她也坐不住,一開始山上的人還攔著,後來攔得多了也懶得攔了,干脆派人跟著,到最後連派人跟著都不派了,因為他們知道,這位小姐無論什麼時候出去,到了晚上都會回來,他們何必費那力氣。有時候她進城買辦些東西,有時候也會到山下的農戶家幫人們看病。山下住著一個江湖郎中,她是在一次無意中踫到的,當時她被蛇咬了,正好是那郎中救了她。她覺得山上的日子無聊也跟著學些醫術,配合著自己看書辯藥,普通的癥狀,她倒也能湊合著醫治。
看夜天的表情,想必也是真有事。不陪就不陪吧!
至于她所謂的妹妹要做皇帝的妃子也好,還是她所謂的父親忘了她也罷,這些與她都沒有任何關系。也許有一天,她會找一個合適她的人嫁了,只是這緣分,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