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太陽西斜,夜天才緩緩地睜開朦朧的眼楮。四處看了看,似乎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上的毛毯滑落,這才想起,這好像是墨玉的房間,他剛才好像在她身邊睡著了。她好像跟他說,她不恨他。既然她讓他睡在她身邊,那肯定就是不恨的了。可是,她人呢?走了嗎?
桌上的想容和另一個丫頭還在呼呼的睡著,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正咯咯地笑得開心。既然想容還在這里,那麼墨玉就還沒走,她去哪了?夜天翻身下榻,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沒找到,到外間去看,還是沒有。走到院子里時,才看到她正在悠閑地搗弄著院牆下的花盆。
墨玉听著身後的腳步聲,沒有轉身。往花盆里加了點水,輕輕笑道︰「醒了?」
「嗯。」夜天走到她身後,手試了無數次,內心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抬起手臂,從背後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心愛的人在懷,這種感覺真好,夜天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道︰「如果我早這樣抱著你,結局會不會不同?」感覺到墨玉身體緊繃,他將她擁得更緊。
早?有多早?如果是她回府之前,她會毫不猶豫的接受這個懷抱。可是回府之後呢,就算他真的敞開了他的懷抱,她也沒有那個勇氣投入了。這個結局是他們兩人共同譜寫的,誰也再無法改變了。
「夜天,」墨玉伸手,松開了他的束縛,繼續舀水,撒進花盆里,幽幽道︰「我給你說個故事吧!這是前陣子我看佛書,里面說的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書生,他和她的未婚妻約好了在哪年哪月哪日成婚。可是到了相約的日子,他的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書生深受打擊,從此一病不起。後來有位高僧路過書生家,知道了他的事情,于是決定點化他。高僧走到書生的床前,拿出一件法物,告訴書生,通過這件法物,可以讓他回到前世,去看看他和他未婚妻的前世都發生了什麼。書生想,這個主意也不錯,于是他隨著高僧回到了前世。」
「他在前世看到了什麼?」
「在一片茫茫的海灘上,有一個遇害的女子,那個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她一絲不掛的躺在那里,杳無生息。有一個人,經過他身旁,看了一眼就走了。然後,又走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書生自己,他從那個女子身旁走過,月兌下自己的外衣,蓋在那個女子的身上,然後也走了。又路過一個人,那人不但將外衣月兌下,蓋在女子的身上,還親自挖了個坑,將女子埋葬了。書生和高僧眼前一閃,回到了現實世界,高僧語重心長地說,施主,看到了嗎,前世,你只是給了你未婚妻一件外衣而已。」
夜天走到她面前,看著她毫無波瀾的眼楮,道︰「你想說,我就是那個書生嗎?」。
墨玉抬起頭,放下手中的瓢,定定看著她,無奈道︰「夜天,也許,前世埋了我的那個人,不是你。你我相識,或許只是因為,今世我要還你前世的一份贈衣之情,僅此而已。」
「難道你將那份情只是看作一件衣服而已嗎?」。
「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換得今世的擦肩而過。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過,換得今世的一次相遇。前世五百次的相遇,才能換得今世的相識。前世五百次的相識,才能換得今世的相知。夜天,也許我們經歷的還不夠多,所以,有緣無分。放棄吧,也忘了吧,離開朝堂,離開東京,離開周國。這里,不適合你。」
夜天緊抓著她的肩膀,邪魅的桃花眼中怒火橫生,「墨玉,我不信佛,不信前世今生,不信命。我只知道,對你,我已經後悔過一次,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
墨玉皺眉,肩膀要被他捏碎了。「你不放手,你不放手又能做什麼呢?」
「我帶你走。」
「可我已經不願意走了。」
仿若晴天里的一個霹靂,夜天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她那麼堅定,那麼決絕。他太害怕這句話了,一旦這句話說出來,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夜天哆嗦著嘴唇,道︰「你終究還是,愛上他了,是嗎?」。他突然發了瘋似的吼道︰「你之前是怎麼答應我的,你忘了嗎?」。
墨玉甩開他的禁錮,將肩膀解救下來,疼死她了。沉聲道︰「不是因為我愛上他,而是我的心變軟了,我不希望無辜的人喪命。」
「那是他們的事。」
「夜天,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這樣的夜天,說出這種話的夜天,讓她覺得陌生。他連山下的村民都可憐,怎麼會狠絕的不顧別人的生死呢?
夜天自嘲一笑,「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陰狠,毒辣,不擇手段,這才是真正的我,你那麼聰明,難道現在才知道嗎?」。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沒必要把自己說得那麼不堪。」
「這不就是你說的嗎?」。
「我。」墨玉無言以對,的確,現在的他的確就像他說的那樣,可是她知道,他的內心不是這樣的,他有善心,有愛心,他只是在違背自己的內心活著。所以他活得很累,很痛苦。「對不起。我知道,你很痛苦。」
夜天後退幾步,背靠牆面,抬頭仰望著天空,道︰「你知道嗎?剛才那一覺,是我這十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我真希望,我永遠不要醒來。可是,是夢總會醒,夢醒了,就該走了。呵呵。」
話說完,夜天繞過她,往院門口走去,悲切的語氣傳來,「不要說對不起,這是你說的,對不起這句話,太沉重。」
的確,對不起這三個字何其的沉重,可是再沉重,不也還是要說嗎?
自紀府回來之後,墨玉就病了。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來,睡得時候遠遠比醒著的時間要長。碧月曾經懷疑,說是不是懷孕了,因為懷孕的癥狀,就像她這樣。可墨玉知道,她不是懷孕了,是真的病了。
御醫來過幾趟,都只是說發寒發熱,多思多慮所致。說白了,就是診不出病因,就老拿她的舊疾說事。皇上曾經質問過她,以為她是不願意紀翡翠再住在玉仙宮,所以裝病,怕照顧不好紀翡翠,要他將紀翡翠轉走。墨玉無奈地搖搖頭,這一回,她是真的病了。
皇帝見她整日里蔫蔫的,也提不起精神來。也只好將紀翡翠移到慈明殿里,與太後同住,留一個孕婦在病人身邊,他也不放心。
紀家二少爺紀仲庭成親之後的第五日,紀府傳出了一個驚天的消息,新婚夫婦一同離家出走了。
消息是想容帶進來的,紀仲庭給她寫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說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幸福。
墨玉一看就明白,難怪成親那日,她就有不好的預感。難怪昨天,他跟她討要新婚賀禮,除了銀子,什麼都不要。難怪昨天,他總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是他們計劃好的,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那場考試,他是故意考到那個名次的?
但無論如何,墨玉也是欣慰,能拋下親人,拋下家庭,拋下世俗的議論,拋下一切的榮華富貴,去過那種閑雲野鶴的生活。況且,趙丹岫是個女人,她能為了愛情,拋棄一切,情願嫁雞隨雞,那得有多大的勇氣啊!
話說,前日里紀二少爺陪著新婚妻子回門,趙家夫婦對這個女婿是左看順眼右看也順眼,上看滿意下看也滿意,總之是一個萬里挑一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婿對自家的女兒也很好,千依百順,如斯如儂。當夜,趙家女婿還留在趙家過夜呢!直到第二日中午,才依依不舍的送他們出府。
哪知這心甜不過兩日,回去之後的第二天,趙家夫婦就收到了女兒女婿的一封信,信上說他們新婚燕爾,想出去走走,游山玩水,吹曲听簫。讓兩老不用擔心,過一陣子,他們玩夠了,自己就會回來。氣得趙家夫婦差點懸梁自盡,這不是活月兌月兌的拐賣良家婦女嗎?于是兩老急匆匆地往紀家趕去,勢必要討個說法。
紀家也好不到哪里去,這位二少爺,平時不怎麼惹是生非,可一旦惹起來,那簡直就是雞飛狗跳。上次就留了一封信,然後扛著大刀牽著馬就上戰場去了,這次更不得了,成親不過幾日,干脆就帶著親娘子私奔了。哦,不對,他們已經拜堂了,不算私奔。干脆帶著新娘子,一起離家出走了。
紀仲庭也同樣流了一封信給紀家的人,說是他愛妻如命,不願意自己的妻子呆在這大宅子里沾染一身的是非。他們兩人喜愛自由,不惜束縛,而且男子漢就該行走天下,行萬里路,看盡世間風景,體會民間疾苦,以便將來能更好的報效朝廷。紀剛楊直接罵了一句「放屁」,哪個當官的,是靠走路走出來的?
徐氏更是哭得跟個淚人似的,這好端端地,兒子怎麼又跑了呀!她還沉迷在兒子穿著大喜袍,兒媳婦給她敬茶的驕傲里,哪知虛榮心還沒有炫耀夠,這龜孫子又鬧這一出。人家說養兒防老,可她怎麼就這麼命苦啊,好不容易養大一個兒子,結果,福沒享到,兒子直接把媳婦打包,一起帶走了。
這紀家的人還沒有緩過氣來,就有人來稟報,說是趙家人氣勢洶洶地來了。紀剛楊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趙家人這個時候來,準沒好事。
結果還真是,紀剛楊一走進廳堂,還沒來得及見禮。趙侍郎就指著他的鼻子喊道︰「紀剛楊,你們什麼意思啊,哈,成親還沒幾日,就嫌棄我們女兒了?」
紀剛楊是一個頭兩個大,什麼又扯到嫌棄她女兒了人?他們何時嫌棄他女兒的。可是郁悶歸郁悶,小臉還得陪,笑道︰「親家,您誤會了,他們是兩個一起走的,說是去游山玩水,玩夠了就回來了啊!」
「什麼游山玩水,分明就是你那兒子拐走了我的女兒,說,你兒子把我女兒藏哪了,快交出來。」
「哎喲親家,我現在也找不到我兒子,我上哪找兒媳婦去啊?」
「你別跟我胡扯,當初要不是皇上指婚,我早就退了這門親事。看來當初我是對的,你看看,我女兒嫁過來才幾天,人影都不見了。」
「那也不是我想的啊!」紀剛楊真的是想哭了,這越說越離譜了。
趙侍郎一**坐在椅子上,道︰「我不管,你要是不把我女兒交出來,我,我,我就賴在這部走了,哼。」
紀剛楊眉頭緊鎖,堂堂的侍郎大人怎麼像個地痞無賴一樣,一點道理都不講呢?好在紀府里的下人也不笨,當即就悄悄地去請了老夫人過來。
于是,不過多久,紀老夫人就拄著連錦藤杖,出現在客廳里。雖然是個老女人,但是這個老女人在京城中的地位,就連百官之手見了她,也得讓三分,更別說他一個小小的侍郎了。當下便起身躬身道︰「紀老夫人。」
老夫人走到堂前,看著趙侍郎的架勢,很是不屑,道︰「听說趙侍郎要在府上住下,那也很好啊!咱們兩家如今已是親家,多謝往來,多謝了解,將來對兒女的幸福也是有幫助的,您說是不是啊,親家?」
趙侍郎停在耳里,暗道這哪里是商量啊,這明白這就是赤luoluo的威脅啊?瞧她人雖然老了,可是說話中氣十足,腰桿挺得比他都直。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心虛,道︰「老夫人,您也知道我今天來的目的,這大紅綢緞還沒有卸下,我這女兒無緣無故地就被你們家孫子拐走了,您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啊!都是為人父母,也希望老夫人了解我們現在的的心情。」
老夫人轉身看著自己的兒子,暗自搖搖頭,怎麼這麼不重用啊!連個人都打發不走,就這一點,他還比不上沅氏呢!沉聲道︰「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也措手不及。趙侍郎先不用這麼早下定論,出走的是兩個人,你就肯定是我家孫子拐走你女兒的,那萬一是你女兒勾引了我孫子,慫恿他出走呢?」
「唉,老夫人,無憑無據的,你可別亂說。」
老夫人轉過身來,看著趙侍郎,道︰「你也說了是無憑無據,你憑什麼就說是我孫子拐走你兒子的。」
「我女兒知書達理,溫柔嫻靜,他不可能做出如此之事。」
「趙侍郎。」老夫人震了一下手中的拐杖,沉聲道︰「既然是兩個人一起走的,就該是兩個人都有責任。你女兒也是個大人了,她有手有腳,我孫兒縱有天大的本事,能扛走一個大活人嗎?」。
好像說的也是啊!趙侍郎訕訕道︰「那老夫人,現在該怎麼辦啊?」
「兩個辦法,一是放任他們去玩,玩膩了自然就自己回來了。二是派人去查,查到了就追回來。你看,哪個更合適啊?」
趙侍郎立馬跳起來,道︰「追,當然是派人去追回來。」
這事要是傳出去,那他這個禮部侍郎還有什麼顏面再勝任禮部的工作。連自己的家人都管不了,讓自己的女兒做出此等事情來,他還不如跳河去算了。
「既然如此,趙侍郎就回府去,安排人去找。我們這邊,也派人去找。誰對誰錯,都得等找到了再說。」
「好,老夫人,我這就回去安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