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霧瘴里,伸手不見五指,白茫茫的一片。墨玉感覺好像置身在冰冷的冰面上,冷氣自她的腳背上,一直穿梭在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里,每一條血脈里,從腿上,到身上,到脖子,到頭頂。她還想听到有人叫她,于是她在迷霧中亂跑亂竄亂找,可始終找不到那個聲音來自何處。
霧氣一瞬間散了,墨玉這才看清眼前的景物,什麼也沒有,白茫茫的都是雪。她很喜歡雪,雪是這個世界上最干淨的東西。忽然,前面出現了一個人,離得太遠,墨玉看不清楚是誰。她好奇地向那人走去,想看看他究竟是誰。近了,更近了,快要看清他是誰了。
可就在這時,她腳下的冰面裂了。「 啪啪」的一下子就四分五裂。墨玉來不及轉移,就這樣掉進了水里。冰冷的水充斥著她的耳朵,腦子,眼楮,鼻孔,她努力的掙扎,卻發現自己怎麼也伸不開手腳,就像被綁住了一樣,一點一點地慢慢往下沉去,意識越來越模糊,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在她臨閉上眼楮的那一刻,有一個人站在水面上,她努力地甩頭,想要求救,可是聲音怎麼也喊不出口。視線突然變得越來越清晰,她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正邪笑地看著她。
「夜天。」
「你醒了。」
墨玉嚇得看向聲音的來處,面前的人,不是夜天,是這周國的主宰者,當今皇上柴榮。墨玉慢慢撐起上身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滿頭大汗,里衣也濕了。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微微地喘著粗氣。
皇上拿過一條濕帕遞給她,道︰「是不是做惡夢了,夢到了什麼?」
接過帕子輕輕拭去臉上的薄汗,墨玉抬起頭來,道︰「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有雪,有霧,有水,好像還有一個人,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臉。」
「沒事,做了噩夢而已。起來吧,該用膳了。」
墨玉這才發覺,殿里已經掌了燈,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原來,她睡了那麼久了啊!墨玉拉住了準備離開的皇帝,問道︰「皇上,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為什麼?」
「我愛他。」
藏在袖子里的手一點一點的收緊,墨玉甚至都能听到骨節「咯咯」作響。毫無溫度的聲音傳來,「你們以前一直在朕面前演戲,你為了護他,對朕說盡了謊言。他為了保你,到死了都在說他自己對你只是一廂情願。你的心從未在朕的身上,從頭到尾,朕就是一個傻子。」
墨玉放開他的手,撐在床上,低著頭,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你的一聲對不起,還不起你欠朕的。墨玉,一開始,咱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你雖然冷淡,但對朕還算熱情。從什麼時候起,我們之間就相互猜忌,無話可說,到最好一見面就吵。其實朕很喜歡這樣,夫妻間吵吵鬧鬧的生活。可是朕不能容忍,你的心里容下別的男人。」
「有那麼一刻,我曾想過真心待你,好好的只想呆在你身邊,我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我也認為我終于有了一個家。可是後來呢,你懷疑了我,你利用了我,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你是一個帝王,你不可能給我一個家的,如果有必要,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對吧!江山,你要,美人,你也要。可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一定會舍棄我,在你心里,美人,大不過江山。就像當年的虞姬一樣,她的結局,又豈是她願意的。我和夜天的這場流言蜚語里,注定了有一個人要死,不是夜天死,就是我死。但我相信,你只會選我,選我死。」
墨玉看著他的背脊,他挺直的背脊說明了她所說的,都是他的心里話。墨玉諷刺地咧開嘴唇,走下床來,道︰「皇上,你不愛我,你對我,不過是一種征服的而已,不僅如此,你利用我的聰明,利用我的武功,去達到你的目的,然後將我推到風口浪尖上,為你擋去明槍冷箭,你從未真心待我。如果你真心待我,也許我真的會被感動。所以皇上,說謊的也不只是我一個人,你也同樣在說謊。你不愛我,你又憑什麼讓我愛你。愛是平等的,無關身份地位,可惜這個道理,身為帝王的你,永遠不會懂。」
皇上緩緩轉過身來,不知道為什麼,對于墨玉說出的話,他並未生氣,反而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墨玉說得對,他在她面前,大部分說的,都是謊話,可有些話是真的。幾次要失去她的時候,那種從未在其他女人身上有過的害怕,憐惜,相思,那不是假的,是發自內心的感受。一開始他還不懂,直到發現她與夜天的私情,他竟然會吃醋,這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才會有的反應,他知道,他愛上了她。也許這愛來得太遲,但那就是愛,是他對她的愛慕。
輕輕地將她摟入懷中,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道︰「墨玉,這一次,我說的是真的,我愛你。看不到你,我會想你。懷疑你和夜天的時候,我會吃醋。知道你把我賣了的時候,我會生氣。墨玉,一開始我不懂這是什麼感覺,到後來我才慢慢知道,這是愛,墨玉我愛你。那個位置,我原本是想留給你的,我生氣,是因為你竟然忽視了我的愛。」
墨玉抬頭,看著頭頂的圖案,逼回眼中的淚水,道︰「不要在說謊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我不是說謊,是真的。」
「你還是繼續做你冷酷無情的帝王吧!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墨玉推開他,往門口走去。再繼續說下去,她會覺得惡心。夜天是騙了她,但騙得理直氣壯。而他呢,竟然為了騙他,後位都可以拿出來賣,當她墨玉是什麼人。
墨玉走到門口時,殿里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子時之前,你必須回來。子時以後,朕此生,不會再讓你踏出皇宮一步。」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消失在漸暗的夜色中,他喃喃地自語,「既然你讓朕做一個冷酷無情的帝王,那朕就用冷酷無情禁錮你的一生。朕就不信,朕比不過一個死人。」
南華街的夜府。
白帆飄揚,花圈一環連著一環,從大門口一直延伸到大堂。冷風呼嘯,烏鴉啼叫,整個夜府白燭高朝,白娟飄飛,陰森幽冷。
墨玉一路走進去,一個人也沒有踫到,直到了大堂,才依稀看到有一個人影跪在靈前,顫抖著雙肩,一下一下地往面前的火盆里丟著冥幣。
「疏密總使夜公諱天之靈位。」
無論生前多少風光,多少功績,多少仇恨,多少陰謀,多少愛恨,隨著棺蓋一蓋,一切都是往事成風,長埋地下,多少年後,被遺忘在這日月星辰中,不再被人們記起。無論你願不願意,你的一生,都被藏在這厚重陰暗的棺冢中,任由其腐朽消失。
「小姐麗妃娘娘」
跪在地上的人看到面前地上的人影,回過頭來一看,不相信地喊道︰「您怎麼來了?」
墨玉有點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原來他那麼早就關注了她啊!在烏延山上,面前的這個人,總是喜歡圍繞在想容的身邊,任打任罵,就像想容的貼身小廝一樣,可現在,卻出現在這里。「阿強,你是叫阿強啊?還是有別的名字?」
「奴才日昇,是公子的侍從,也是,娘娘您的侍從。」
已經無所謂了,這夜府里的人,恐怕都像夜天一樣,永遠有著多種身份,游蕩在不同的地方,接見不同的人,做著不同的事情。「這里面躺的人,真的是他嗎?」。
日昇沒有回答,墨玉也不在乎她的回答。緩步走到棺木旁,手顫抖地撫模著上面的紋理,他就在里面嗎?墨玉俯子,墨玉側臉輕輕貼在棺蓋之上,似乎還能听到他輕微的呼吸聲和嘻嘻的邪笑聲。
「把它給我打開。」墨玉沉聲吩咐道。
日昇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墨玉已經推著棺蓋,試圖將它打開。日昇嚇得跑過去,攔住她道︰「麗妃娘娘,不要。」
「你給我讓開,我要看看他死了是個什麼樣子?你個大騙子。」
日昇一邊攔著墨玉,一邊喊道︰「麗妃娘娘,不要這樣,你讓公子安息吧!這里面只是公子的衣冠。」
衣冠?意思就是說他不再里面?墨玉沉聲問道︰「他不再里面,那他哪去了,他又搞什麼?」
「娘娘。」日昇直接哭喊著跪了下來,「公子已經走了,您節哀。嗚嗚」
節哀,節他娘的哀。那一夜他曾經說過,這一世,他希望埋葬他的人,是她。他們約好了的,她可不想埋葬的只是他平日里穿的衣服。墨玉踉蹌著後退,跌坐在地上,看著燭火搖曳下那個冰冷的排位,嗚嗚的抽咽起來。
即便他一次次的騙她,她還是希望,他能活生生的活著。即使他們中間隔著一道厚厚的宮牆,他也希望他活著,只要他活著,她就有活著的動力。這麼多年了,她把他當成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依靠,可是現在這個朋友也沒了,依靠也沒了,那她以後怎麼辦,她以後怎麼活?
墨玉抬起臉來,粗魯地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而後拿起一旁的冥紙,一張張地丟進盆里。看著冥紙一點點的燒盡,留下黑色的塵灰,風一吹,就被吹走了,散了。日昇走了過來,坐在她對面,雙手拘束地抿著,不知所措。
「發生了什麼事?他是怎麼死的?」墨玉問道。
日昇是夜天的侍從,也跟著去了前線,那一日所發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那一日,皇上帶著一隊人馬離開潞州,去巡查潞州城周邊的城防情況,不料,在回城的路上,我們中了敵軍的埋伏。我們只有一隊人馬,也就百來人,可是敵軍卻又近千人,我們不敵,公子為了掩護皇上,留下來與他們血拼,最後犧牲了。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那一日,百人抵千人,以一敵十,勝負已經決定。等他們再回來的時候,只能找到還有一點氣息的夜天。
有侍衛喊道︰「皇上,夜大人還有氣息。」
皇上疾跑著走到他面前,搖晃著他,喊道︰「夜天,夜天。」搖晃了不知多少次,夜天才睜開迷蒙的眼楮,看著上方的他,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御醫,御醫。」他大喊道,夜天不能死,他需要他,朝堂需要他,周國需要他。
等御醫上好了藥,夜天才悠悠轉醒過來,看著身旁的皇上,努力地擠出一絲微笑,道︰「皇上,臣恐怕,不能再保護你了。」
「不會,朕有最好的御醫,朕不會讓你死。」
夜天仰躺著,看著天空中慢慢飄過的雪,好干淨,干淨得就像雪一樣,像那一夜他和她在一起時下的雪,那麼雪白,那麼純潔。「這個時候,她應該到京城了吧!那里肯定很暖和,她不會怕冷了。」
那一夜之後,第二日,夜天還是選擇離開了她。回到潞州時,稱是找不到麗妃,那一夜暴雪,他在山洞里過了一夜。但是看麗妃留下的腳印,應該是往京城的方向去的,她沒地方可去,一定會回烏延山了。
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可以,她不可以,如果真的能讓她離開那個皇宮,那就想一個完美無缺的計劃,讓皇上心甘情願地放了她,讓他們能夠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陽光下。只是可惜,沒機會了。
夜天回憶著他和她的點點滴滴,道︰「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很冷,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笑。直到後來,我偷喝了她的酒,我們成了酒友,成了朋友。我喜歡看著她笑,喜歡看著她看書的樣子,喜歡看她彈琴,喜歡看她逗弄別人的樣子。她很要強,練武的時候,受傷了也不哼一聲。可惜,我知道,她只是當我是朋友,別的,什麼也沒有。」
好像又下雪了,片片雪花落在他的肌膚上,頭發上,睫毛上,像極了她飄飛的衣袖,烏黑的墨發,還有她靈動的眼楮。夜天手伸向自己的脖頸,掏出貼在皮膚上的那快墨色玉佩,呵呵笑道︰「也許,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玉佩一直在我這里,我敢偷的東西,也只有這個,呵呵。」
她把這塊玉佩掛在樹枝上,決然地離開,一個回頭甚至是一個停留也沒有。等她走遠,夜天才從隱身的大樹後面走出來,拿過玉佩,又將它放在貼身的地方,肌膚時刻能感受著它的溫度。
她的哭喊,她的絕望,她的冷眼,她的決絕,他都看在眼里。他曾幾度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就出去帶著她走。可是理智告訴他,不能。即便要離開,也要讓她光明正大地離開,他不要她背上一輩子的罵名,甚至他們的子孫也會以他們為恥。
那一夜,他是真的決定要帶她遠走高飛了。可是,他要保證,將來的他們,都能活在青天朗日下,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夜天微微轉頭,眼楮迷離地看著上方的人,將手中的東西交到他手中,道︰「皇上,拿著它去見她吧!就說是你撿到的,她心里有你,也只會認你。皇上,臣的遺願就是,希望您能好好待她,好好給她一個家,不要拋棄她,否則,她會死。咳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