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一路走回玉仙宮,一路想了剛才案情重演的事情。假設這個凶手的目標是小皇子,那麼前夜里嵌入女乃娘的房間,為什麼不一刀把小皇子給殺了?小皇子到底是怎麼死的呢?毒死的?掐死的?悶死的?御醫和仵作為什麼要說謊呢?難道他們是同謀?如果按照御醫和仵作所說,小皇子已經死了一個時辰,那也就是在巳時到午時這段時間。孩子第一次吃女乃,是在辰時,辰時到巳時這段時間,又發生了什麼?孩子真的是一個時辰之前死的嗎?還是其他時間?——
想了一路,墨玉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回到玉仙宮的時候,碧月來報,說是紀大人已等候多時了。
紀大人?這京中還有幾人能稱得上紀大人的。紀伯遠稱紀大少爺,紀仲庭稱紀二少爺。能稱作紀大人的,只有紀剛楊,她的父親。
紀剛楊一直在殿里徘徊,碧月曾建議要不——要去攬月宮將貴妃娘娘叫回來,卻被紀剛楊止住了。說是小皇子的事情要緊,他等一等沒有關系,于是就在玉仙宮里,足足等了一個半時辰。見墨玉走進來,忙疾步上前,道︰「微臣參見貴妃娘娘。」
墨玉擺了擺手,道︰「起來吧,大人進宮,不去看賢妃娘娘,倒是在這里等我,可是有什麼急事?」墨玉邊說著,邊走到椅子上坐下。
紀剛楊跟在她身後,走到她面前站定,「臣原本是想去攬月宮的,可貴妃娘娘您在那辦案,臣不便打擾。所以,就在這等娘娘。」
接過田兒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而後道︰「有什麼事,說吧!」
紀剛楊是想說什麼,可是看了看殿里的下人,又不敢說出口。墨玉領會,將她們都打發了出去,然後靜听著紀剛楊說話。紀剛左看右看,支吾了一會,最後還是問了句不痛不癢的話,「娘娘最近身體可都還好?」
墨玉心里暗罵了一聲有毛病,她都懷孕六個多月了,才來問她身體可還好,早干嘛去了?「你我之間,不必拐彎抹角,有事就說事吧!」
紀剛楊尷尬了一下,「讓娘娘笑話了,賢妃娘娘剛剛失去了孩子,想必是痛苦萬分。好在有您在一旁寬慰,她心里也好受一些。」
「她堅強得很,用不著我去寬慰。孩子沒有了,將來還會再有,您不用擔心。」
「是是。」紀剛楊躬身笑道︰「賢妃娘娘洪福齊天,一定得菩薩保佑的。貴妃娘娘您也一樣,深得皇上寵愛,如今又懷有龍子,將來更是想不盡的福氣。」
墨玉斜了他一眼,癟癟嘴道︰「我可沒說過我懷的是皇子,萬一是個公主呢?」
紀剛楊輕聲問道︰「娘娘不知道自己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嗎?」。
墨玉抬起頭來看他,「是男孩怎麼樣,是女孩又怎麼樣?紀大人會不會管的有點寬了?」
「這」紀剛楊訕訕一笑,「娘娘,恕臣直言。自古,前朝與後宮就分不開,娘娘您可以不認我們,可說到底,你也姓紀,您不為紀氏一族著想,也得為您自個著想啊!皇上立符氏為後,本就心不甘情不願,如果您將來生下的是皇子,母憑子貴,那後位自然唾手可得。可若您生的是個公主,皇上現在是寵愛您,可帝王之愛,總有色衰愛弛的一天,到時候,您又何以為依啊?」
「這麼說,如果我生的是皇子,說不定哪一天我就坐上了皇後了,我的孩子,有可能是周國未來的皇上,那您就是未來皇上的外祖父了。您說,到時候,是您更風光一些,還是我更風光一些?」
紀剛楊嘴角的笑不禁擴散,道︰「自然是娘娘您,您不僅是將來皇上的生母,還是太後。您背後有強大的紀家作為依托,到時候,誰還敢對您不利。」
墨玉將茶盞放在桌上,手指有意無意地逗弄著杯蓋,「可如果我懷的就是個女孩,我也變不出一個皇子來啊!」
「這個娘娘不用擔心,臣會為您安排好一切的,娘娘生的,一定是個皇子。」
眸色瞬間變冷,墨玉斜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偷龍轉鳳?」見紀剛楊但笑不語,墨玉緩緩站起身,湊到紀剛楊眼前,冷冷地說道︰「我現在很懷疑,攬月宮里死去的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皇子?」
紀剛楊面色不改,只是腰又往下彎了一些,「那是賢妃娘娘的孩子。」
那孩子養在攬月宮,將來叫賢妃做母妃,當然是賢妃的孩子,可卻不是皇上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的不是柴家的血液。如今他們想故伎重施,施到她身上來了。墨玉越過他,走到他身後,「這件事情,太後,老夫人知道多少?」
「如果娘娘配合,太後會安排宮中的一切事情。宮外的事情,由臣來處理。娘娘放心,將來娘娘若想看孩子,可隨時去看。」
她手輕輕地撫模著自己的肚子,臉上流露的,是別樣風情的母愛。「這一步棋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們要賠上全族人的性命。其實你們可以等,賢妃還年輕,將來肯定還能有孩子。」
「娘娘,等不了了。」紀剛楊轉過身,「皇上已經將郭氏一族的人發配去戍邊,一些人去修築溝渠。郭氏一族一倒,下一個就是紀家了。」
紀家若行得正坐的端,又何必害怕。「我可以答應你救紀家,但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娘娘請說。」
墨玉轉過身,走到他面前,「太後為什麼那麼急著殺德妃?」
紀剛楊沒想到墨玉有這麼一問,臉上盡顯為難之情,「這,無端的,娘娘怎麼會有這麼一問?」
「既然我問了,就說明我知道,你也不用猜我是從哪知道的,你只要告訴我緣由就好。要說事實,不是試圖欺騙我,我沒紀翡翠那麼好騙。」
紀剛楊心思百轉,一旦說了,那就是出賣了太後,可如果不說,貴妃又不會答應他的事。兩相權衡之下,他還是選擇紀家。「娘娘要承諾,此事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說吧!」墨玉坐下,靜听他的故事。
「事情要從興元元年說起。」紀剛楊幽幽道,興元元年,是唐明宗時期。「二十五年前,也就是興元元年,兩川坐大,唐皇派人肅殺。時已逢亂世,很多的將士不忍唐皇的驕奢暴虐,紛紛做了逃兵。其中有一人,名叫蕭震東,也做了逃兵。亂世之初,苛捐雜稅,征兵徭役,百姓苦不堪言這個逃兵蕭震東,發現自己也無從立足。陰差陽錯之下,被人陷害送進了宮里,靜了身,換了銀子。」
亂世之中,有人為了生存,將自己的兒子賣進宮里做太監,以換得吃食。這個蕭震東被人弄進宮里賣銀子,也是正常的。紀剛楊繼續說︰「初進宮里,經常受人打壓欺負,生活朝不保夕。就在他絕望之際,出現了他一生之中的貴人,那就是唐皇的柴貴人,柴貴人听了他的遭遇後,心生同情,于是收留了他。」
柴貴人?太後?墨玉心里還是小小的震驚了一下,她有預感,接下來紀剛楊的話,會讓她更震驚。「後來呢?」
「後來,柴貴人便將他收入自己的宮中。此時的柴貴人只是一個小小的御嬪,根本就無緣得見天顏。深宮寂寞,無以打發。好在她剛收過來的這個小太監還不錯,經常逗她開心,跟她講宮外的事情,柴貴人也教這個小太監琵琶琴曲,日子也還算過得去。久而久之,兩人日久生情,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好在柴貴人住的院子偏遠,平常無人走動,他們兩個的事情,也一直不被人發現。」
衣袖下的手不禁一緊,她或許猜到了半分了。「這個小太監,就是安公公。」
那一把琵琶,原來他不單單是一把琵琶,它是太後與安公公唯一的聯系了吧!當初是她間接的殺了安公公,太後豈會放過她呢!
紀剛楊吃驚于她答案,但一會也就明白,她那麼聰明的人,猜到也是可能的。「沒錯,這個小太監,就是安公公。只可惜,一個是正常的女人,一個是殘缺的男人,即便有情有愛,也注定了不能結合。所以他們只能彼此偎依,卻無半分親昵。唐莊宗駕崩後,唐明宗遣散了他的後宮,將先皇的妃嬪全部釋放歸家。可是,奴才們,卻還是得繼續留在皇宮里。」
唐明宗登基為帝後,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的確釋放了先皇的妃嬪,遣其歸家,可是奴才是不能放走的,他們還得留下來繼續伺候主子。紀剛楊繼續道︰「柴貴人出宮之後,在歸家的途中,偶遇先皇,也就是當今皇上的養父。先皇傾情于她的美貌,納為正妻。一次聚會上,讓她與老夫人相識,兩人結為金蘭,無話不談。後來,老夫人就幫她將那位安公公帶出了唐皇宮,送到了她的身邊。先皇建立了周國,她被尊為皇後,這個安公公,就成了她的貼身太監。」
老夫人幫了她這麼大的一個忙,所以,她被尊為皇後之後,自然恩賞有加。又是金蘭姐妹,太後在宮外不方便做的事情,就由紀家幫著去做。久而久之,這關系想斷也斷不了了。在太後的幫助下,紀家的榮寵越來越大,紀剛楊的官也越做越大,直至中書之位。「你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全憑老夫人一手籌謀,否則的話,以你的智慧和能力,是做不到這個位置的。那這件事情跟德妃又有什麼關系?」
紀剛楊訕笑,沒有反駁墨玉的話。「德妃無意之中發現了太後的秘密,用來要挾太後。如果太後不將宗翊皇子殺掉,她就會將這個秘密公之于眾。」
德妃在宮里的勢力龐大,又善于搜集情報,發現太後的秘密也不足為奇。她發現自己親自動手了幾次,也不能殺掉這個孩子。于是,決定用這件事情來要挾太後,讓太後來解決了自己的孫子。所以,太後才會找到墨玉,讓她殺了德妃。可是墨玉這一步棋太久了,她等不了。因而才會答應了紀家的請求,她幫紀家將沅氏接回來,紀家幫她殺了德妃。
可是既然德妃已經計劃好了要讓太後自己動手殺宗翊皇子,那麼為什麼太後又說皇子是德妃殺的呢?德妃沒有必要自己動手啊?她只要有這個把柄就夠了。「宗翊皇子的死,你們知道多少?」
「我們懷疑,是德妃殺的。德妃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麼,所以先下手為強。」
「德妃為什麼一定要殺死皇子不可呢?就算要爭做將來的太後,也輪不到她啊!」
紀剛楊搖搖頭,道︰「這個,臣就不得而知了。娘娘,您的問題,臣已經如實回答,那您答應臣的事情」
墨玉站起身,笑道︰「我答應過幫你救紀家,我就會做到,就看你們肯不肯按照我說的去做了?」
紀剛楊皺著眉頭,不解道︰「娘娘,不是您配合我們的安排嗎?」。
「呵呵。我只答應過你救紀家,我可沒說過要按照你們說的去做。救紀家,我的辦法是,卸甲歸田。」
「你說什麼?」紀剛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貴妃娘娘,這時候他才發現,他上了她的當了。「貴妃娘娘,您不能這樣。」
墨玉越過他,說︰「你做到如今的位置,該過的隱也過夠了,該做的不該做的,你也都嘗試了,見好就收。這話回去之後,你也告訴老夫人,主動離京,也許你還能在晚年的時候博得個賢名,不要等到了斷頭台,才悔之晚矣。」
「娘娘,只要您生下了皇子,一切就都好了啊!」
「郭氏族人仗著是先皇的族人,欺壓霸市,強搶民女,壓榨百姓,圈存土地。皇上能讓他們囂張到今天,也算是對先皇、對太後仁至義盡了。他若不是看在當年你幫著他們打入東京的那點情份上,還會對你手下留情嗎?紀大人,柴榮不是郭威,當今皇上不是先皇,你的那點心思,最好是收起來。管好你的族人,皇上連先皇的族人都敢動,那那點情分算什麼?就算我生的是皇子,那也是皇上的皇子,跟你沒有半兩銀子的關系。太後還是皇上的母親呢,結果又如何,你也看到了,還用我多說嗎?」。
紀剛楊擦了擦額頭上的細珠,略帶著祈求的聲音道︰「娘娘,臣知道以前,是臣有愧與您。可是紀家的生死,您不得不顧啊!好歹看著仲庭的份上,幫幫我們這一次。」
墨玉轉過頭來,問︰「賢妃知道嗎?」。
尷尬之色盡顯,紀剛楊心虛地低下頭,「賢妃會理解臣的苦衷的。」
「那如果將來賢妃又有了孩子,我和我的孩子,是不是得死啊?」墨玉笑著問道,笑里,多了幾層諷刺的味道。
「娘娘放心,臣一定會信守承諾。」
「哈哈哈」墨玉越過他,走到桌邊,看著桌上的茶盞,「仲庭要是知道你們會這麼對我,此生恐怕都不會再回京城。還有,我不是賢妃,你們別想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來。我放過沅氏,就當是還你們這些年的養恩,至于我肚子里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不在乎,只要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就好。話已至此,想必你也明白了。至于紀家,老夫人這麼神通廣大的人,有的是辦法。」
「貴妃娘娘。」身後紀剛楊眼淚都差點流了下來,「臣都是為你好啊!」
「為我好,以後就不要再來玉仙宮。您該去看看賢妃,她若是得了你這個父親的寬慰,很快就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反正死的,又不是她的孩子。
紀剛楊走到她一旁,「貴妃娘娘,您再考慮考慮,您不能見死不救。」
「砰」的一聲,是茶杯與茶蓋相撞的聲音,墨玉冷冷地喊道︰「碧月,送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