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婕妤真的說到做到,第二日就攜重禮,拜訪玉仙宮。
大到玉雕瓷器,小到珠釵首飾,琳瑯滿目的大概十幾來件。做工精細,雕刻栩栩如生,色澤艷麗,尤其是中間的一盒黑珍珠,更是顆顆飽滿,毫無瑕疵,最難得的是大小一模一樣,有拇指節般大,有十來顆之多。
墨玉看著桌上擺放疊座有致的大大小小的盒子,輕笑道︰「本宮昨日不過一句玩笑話,沒成想章婕妤竟然當真了。剛從仁明殿回來,就給本宮送了這麼大的禮,本宮可不敢收。」
「娘娘說笑了。」章婕妤指著桌上的禮物,高昂著小下巴,說道︰「這些不過是很平常的東西,嬪妾宮里還有多的是。瞧娘娘您的裝束太過于素靜了,應該好好打扮打扮,這樣皇上看著也舒服。」
墨玉與站在一旁的碧月相視一眼,而後笑道︰「多謝章婕妤指點。」
章婕妤拿起桌上那一盒黑色珍珠,送到墨玉面前,說︰「貴妃娘娘,這黑珍珠名叫東珠,它色澤光華,而且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色澤都有所差異。娘娘可以把它串成手鏈,佩戴在身上,不僅可以膚白貌美,而且還可以延緩衰老,最適合您尊貴的身份了。」
一旁的想容可不高興了,什麼延緩衰老。她家娘娘年紀輕輕,天然去雕飾,這章婕妤這麼明顯的諷刺,真是大膽。她剛想說話,卻被身旁的碧月拉住了,也只能嘟著嘴吧憤憤不平。
墨玉看著盒子里的珠子,東西的確是好東西。她抬頭看著面前眨著無辜大眼楮的章婕妤,那張天真的笑臉還真是讓人無法拒絕。「章婕妤的心意本宮心領了,東西本宮收下了。只是本宮這里向來蕭條,也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就不還禮了,免得讓章婕妤笑話。」
「嬪妾哪敢收娘娘的東西,娘娘能收下嬪妾的禮物,是嬪妾的榮幸。」
馬屁也拍了,禮物也送了,可是人還是沒有要告辭的意思。墨玉也不催促,指著對面的座位,道︰「章婕妤坐吧,如果你不介意,本宮以茶代酒,謝謝婕妤的禮物。」
「那嬪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一**坐了下去,端起墨玉倒的茶酒喝,還不忘贊道︰「貴妃娘娘宮里的茶就是不一樣,真香。」
「若是喜歡就多喝兩杯。」
章婕妤喝過一杯之後,抬眼看了一下對面低頭飲茶的墨玉,掙扎了一會還是小心地說道︰「貴妃娘娘,剛才在仁明殿里,皇後娘娘的話,您可听到了?」
墨玉頭沒抬,輕聲道︰「听到了。」
章婕妤面色一喜,道︰「皇後娘娘說她臨產在即,對于處理後宮之事是力不從心,更沒有精力去準備祈神節的事。皇後娘娘讓我們從旁協理,娘娘可有什麼想法?」
這大早上來送禮的這一出戲,終于說到正題了。墨玉放下茶盞,笑道︰「都是後宮中人,既然皇後娘娘身體不便,我們作為嬪妃,幫忙協理後宮諸事也是應該的。婕妤如果有什麼好的想法,可以去跟皇後娘娘說,若是合理,想必皇後娘娘會采納的。」
「要說這後宮里,除了皇後娘娘之外,就數貴妃娘娘位份最高,資歷最深了。貴妃娘娘的聰慧,是後宮人盡皆知的,要是您在一旁幫助皇後娘娘,那事情一定是事半功倍。」
「婕妤抬舉本宮了,婕妤恐怕不知道,我進宮的日子雖長,可是從未沾手處理後宮之事。況且以本宮現在的精神狀態,也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皇後娘娘想必也是深知這一點,所以也沒有勉強于本宮。」
「娘娘心中的郁結,嬪妾知道。正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娘娘才更應該找些事情來做,轉移您的注意力,減緩心中憂思。一來有利于娘娘的身心健康,二來也能幫助皇後娘娘,豈不兩全其美?」
墨玉整了整膝上的裙擺,搖搖頭,道︰「正是因為非常時期,所以才由不得半點馬虎。若是本宮以這樣的精神狀態去處理事情,稍不注意反而會給皇後娘娘添麻煩。本宮看婕妤應該也是處事能手,才思敏捷,心靈手巧,一定能成為皇後娘娘的好幫手。到時候事情完成了,皇後娘娘還會感激婕妤呢?」
「真的嗎?」。章婕妤忘形地高興了一下,而後又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于是繼續說道︰「貴妃娘娘說的哪里話,嬪妾哪有這麼好?」
「當然,這也不能本宮一個人說了算。畢竟好與不好,也不是光是說說了而已,而是大家都認可了才可以。」
「貴妃娘娘說的是。」
墨玉微微一笑,轉頭跟碧月使了個眼色,碧月領會地說道︰「娘娘,您該休息了。御醫說了,您得按時休息,身體才能恢復。」
一旁的章婕妤也不笨,知道這是貴妃娘娘在趕人了。于是也只好站起身,躬身道︰「那嬪妾就不打擾娘娘休息了,嬪妾告退。」
「照顧不周,還望婕妤莫怪。」
「嬪妾不敢,告辭。」
等章婕妤攜眾人出了玉仙宮,想容這才終于忍不住地跳出來,怒道︰「她以為她是誰啊,一個小小的婕妤也敢跑到咱們玉仙宮里來撒野,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有她送的這些鬼東西,連咱們玉仙宮最差的一件都比不上,還炫耀說是皇上送的。她也不看看咱們這屋里,哪一件不是皇上送的,她連咱們家娘娘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得意個什麼勁啊!」
墨玉看著她手舞足蹈,無奈地搖搖頭,說︰「她的確只是個小小的婕妤,不過人家靠山硬啊,說話自然底氣足,眼高于頂。」
「靠山,誰啊,是皇上嗎?她也不看看咱們家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份量,還敢跟娘娘您比?不自量力。」
碧月倒是笑問︰「喲,咱家想容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你怎麼知道皇上更在乎咱家娘娘啊?」
「就昨天啊!在御花園了,皇上明明看見了娘娘和章婕妤在說話,可是章婕妤走後,皇上在娘娘面前,一句話也沒有提到章婕妤,分明就是不把她當回事嘛!可憐章婕妤還在娘娘面前炫耀皇上對她多好多好,切。」
墨玉和碧月對視一眼,都露出贊賞之色。墨玉笑說︰「看來,咱們家想容是真的長大了。不過有一點你沒有說對,章婕妤的靠山,不是皇上。」
想容愣道︰「不是皇上,那還能是誰?」
「你想想,章婕妤是怎麼進宮的,又是怎麼到了皇上身邊的?」
「哦,我懂了,娘娘的意思是,章婕妤是太後的人。」
墨玉點點頭,「嗯。」
碧月不解地說道︰「可是這章婕妤,和昨天真是判若兩人。也不知她今天這番話,是替誰說的?」
想容疑惑地說︰「你怎麼知道她是替別人說的,而不是自己想說的?」
墨玉腦中飛速地運轉了一下,道︰「章婕妤個性高傲,頭腦簡單,剛才有些話,不像是她能說出來的。」
「哦。」
墨玉看著桌上的那盒珍珠,說道︰「皇後臨產在即,也許的確是無心處事,可也保不準這是個試探,如今朝堂之上風雲變幻。郭家,太後,紀家,章家,魏王,皇上,斗得如火如荼。自古後宮與前朝就分不開,這個關鍵時候,誰接了這燙手的山芋,誰倒霉。」
郭家倒了,想東山再起。太後指望不上郭家了,又轉投章家。紀家與太後之間的紐帶已經出現了斷痕,現在看到太後扶持章家,肯定與章家水火不容。魏王與皇上應該是同一戰線的,因為皇上忌憚魏王手里的兵馬和勢力,加上皇後又是魏王的女兒,這周國最有權勢的兩方勢力,同時對抗郭家,太後,紀家,章家,以及朝堂之上的其他世家大族,這東京城可真是熱鬧。
墨玉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外面陰沉的天,嘆息道︰「這天,要變了。」
身後想容翻看了一下桌上的東西,嫌棄地一丟,問道︰「娘娘,這些東西怎麼處置啊?」
墨玉轉過身,走到那堆禮物旁,看著琳瑯滿目的東西,說︰「還是老規矩,查看一下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就收起來吧!」
「哦,那這珍珠呢?還別說,這麼多東西里,就數這珍珠還看得過去。」
墨玉笑著拿起里面的一顆,放在鼻翼下輕輕一聞,道︰「美麗的東西往往都是有毒的。這珍珠雖然好看,但卻是踫不得的東西。」
碧月還想容臉色皆是陡變,想容指著盒子里的東西道︰「娘娘是說著珍珠上有毒?」
「別猜了。」墨玉將那一顆珍珠放回到盒子里,道︰「把這個盒子鎖起來吧!不要再拿出來,也不要記在單子里。」轉頭又對想容說道︰「還有啊,你最好還是去洗一下手,不然明天早上我可要給你收尸了。」
「啊,真有毒啊,水,水,我要洗手。」
墨玉看著她慌里慌張跑出去的樣子,笑了笑,問道︰「田兒呢?」
「好象是去了乾文殿,應該也快回來了吧!」
章婕妤送來的那盒珍珠,被墨玉扔在了隱秘的角落里,當作丟棄了的東西。
皇後確實是力不從心了,依照皇上的旨意,只能將處理後宮的職權暫時交給貴妃和淑妃以及賢妃三妃。只是每做一個決定之前,都要先經過皇後的應允,事後也要向皇後娘娘稟報結果。墨玉推辭不過,也只好接下了——
貴、淑、賢三妃,又是以墨玉這個貴妃為首。于是幾人在商量事情的時候,也是以貴妃為尊,經常到玉仙宮里來討論事情。只是久而久之,兩人也都發覺,商量事情的時候,墨玉總在不知不覺中就睡了過去,怎麼叫也叫不醒,嚇得碧月趕緊喚來御醫,御醫只說貴妃娘娘心中郁結,相思成疾,不可操勞,應當好好靜養。兩人把這情況稟報了皇後,皇後又稟報了皇上,最後皇上決定,還是撤去了墨玉的職權,只在宮里安心靜養就好。
又過了幾日,墨玉正在後花園的亭子里看書,一旁的桌上是「咕嚕咕嚕」正滾著的茶水,飄著一層又一層的霧氣,茶香四溢。田兒過來稟報,說是柳辰軒求見。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個朋友了吧!從宗翊皇子的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不過君子之交,也是淡如茶水,雖是平淡,卻是自有一番味道。墨玉一邊斟茶,一邊說道︰「今日怎麼有空,進宮來看我?」
柳辰軒慢慢飲下杯中茶水,司空說過,墨玉煮茶的手法很獨特,煮出來的茶也是極香,今日一嘗,果然如此。「我要走了,走之前,來跟你道個別。」
墨玉疑惑,「走?去哪里?」
「不知道,先去長安看看吧!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想出去游歷一番。」
「柳大人同意嗎?」。
「父親已經同意了。」
墨玉點點頭,望著天空中的雲彩,輕聲道︰「離開也好,如今這東京城也是個是非之地。暫且離開一段時間,等風波過了再回來也好。」
柳辰軒望著她的側顏,心中有些失落。她不該是生活在這皇宮里的女子,她的天地,應該是宮外自由廣闊的天空,踏遍萬水千山,看盡秀麗風光。「我們都走了,以後在宮里,你自己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夜天走了,紀仲庭走了,如今連柳辰軒也走了,她在這東京城里的幾個異性知己,如今也只剩下司空一人了。「你放心吧!我雖然沒那麼厲害,但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宮里的日子單調,我總會胡思亂想。如今你也走了,倒讓我多了一份愁思。幾年前,我初回京城,也沒有什麼朋友,那時候也就認識了王貞兒,趙丹岫,還有林晨晚幾個姐妹,後來也認識了司空,夜天,也認識了你。時過境遷,當初的姐妹都已經有了各自的歸宿,你們幾人去的去了,走的走了,當真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是生命中的某些過客,會成為一輩子的記憶,和牽掛。」
墨玉轉過頭來,釋然道︰「你說的對,記憶和牽掛,不會因為我們彼此相隔千里就消散了。」她端起桌上的茶盞,舉杯向前,道︰「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順風。」
「多謝。」
柳辰軒放下茶杯,說道︰「雖然這話我不該說,但是作為朋友,我還是想告訴你,無論前朝怎麼亂,你在皇上的心里都是重要的。」
墨玉嫣然一笑,問道︰「這話是皇上讓你說的?」
「是。」剛才他在來玉仙宮之前,皇上這麼交代的。「皇上說,有些話由他說出來,你不會信,所以讓我來說。」
「我知道了。」她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她不說,不代表她看不清。就拿協理後宮之事來說,即便她不說,他也會想方設法讓她遠離這些是非。
柳辰軒繼續說道︰「表面上,是魏王一人對付郭家,紀家和章家。其實暗地里,多多少少有皇上的默許。這三家,最後必定是失敗的。」
紀家還是沒有听進她的建議,卸甲歸田。還是一意孤行地和皇上作對,真是自尋死路。「皇上想整肅朝政,減少朝堂冗員,這勢必會消減世家大族的勢力和利益。皇上想減員,這些人不肯,那皇上就只好給他們找錯處,該罰的罰該殺的殺,恐怕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沒這麼嚴重吧!」
墨玉憋了他一眼說︰「皇上現在還沒有殺罰,是因為時候還沒有到,他是在等。」
「等,等什麼?」
「自然是在等今年的科考,科考過後,朝廷勢必會選出一批優良的學子。去年的科考學子在經過一年的實踐之後,肯定已經對處理政事游刃有余,自然可以頂替掉皇上想撤掉的官員和職位,而今年的學子,自然是替補到前一批學子的職位上去的。」
柳辰軒豁然明白,道︰「怪不得司空說,不出兩年,朝廷上下必定會大換血,原來是這個意思。沒想到你看得那麼透徹,連我都自愧不如。」
「術業有專攻,你的長處在于斷案。這東京城里,要數斷案能手,你若自居第二,無人敢居第一,我也很佩服你。」
「只是,墨玉,紀家若倒了,你勢必會受到牽連,到時候你又如何自處?」
墨玉撫模著杯子的邊沿,說︰「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她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于是岔開道︰「對了,路上若是遇到仲庭他們,就幫我問他們一句,是不是已經忘了我這個姐姐了,這麼久也不回來看我?」
「好,若是遇到了,我一定會轉達的。」
「多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