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是秦子墨的結發妻子。
她原是姑蘇城李家裁縫鋪李裁縫的女兒,只因向來秀氣溫婉被秦老夫人看中,于是便決意讓自己的兒子秦子墨娶了她。
那日的婚事辦得相當喜慶,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這般風光的場景讓旁人羨煞了眼。可又有誰能夠得知她的心酸?
嫁入秦府的春娘更加嫻靜溫柔,秀麗端莊,秦府上下無不喜歡如此待人寬厚的少夫人,卻唯獨秦子墨對她從來都是冷言冷語。
因他本就對這門親事並無好感,又因他所鐘愛的是另有旁人,所以他從未與春娘有過任何來往。他喜愛的是梨春園的錦玉姑娘,當紅青衣。曾經一曲名滿全城,聲動天下。
春娘自知比不上錦玉,所以她也甚少與秦子墨說話。只要秦子墨在何處,她就會知趣地離開。她所能夠做的唯有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給予他那份濃烈的愛。
夫君是她的心結,卻也是死結。
秦老夫人有的是一雙慧眼,她明白自家兒子的心思,她也知這世上有哪個男子不愛三妻四妾,可她到底是經歷過風雨的人,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兒媳,所以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她喚人叫來了春娘。
她常對春娘說︰「墨兒如今正值風華,有些年輕氣盛是正常的,你要做的是盡到妻子的責任。縱使野花再香,那也成不了幾日的氣候。耐心等待,為娘我也是如此才換來的一切。」
春娘有些淡然一笑,望著秦老夫人意味深長的雙眼,良久點了點頭。
是啊,野花是成不了氣候的。何況是個戲子呢?
老夫人瞧見兒媳的順從,拉過她的手︰「你的賢良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只管放心,只要我有一日還在秦府,自是不會讓墨兒虧待了你。」
春娘抬頭,對上老夫人的眼楮︰「多謝娘,春娘自是明白的。」
老夫人一笑,吩咐身旁的李嫂拿了一些剛從杭州新進的絲綢給春娘,微眯了眼,含笑著說到︰「春日里乍暖還寒,這些你先拿著,讓下人給你做幾套新衣裳,身子可別著涼了。」
春娘再次點頭。
老夫人繼續說道︰「過幾日文試就要開考了,你也應該多多監督下自己的丈夫。」
春娘似是愣了一下。老夫人沒有理會,春娘遲疑了很久像有話說。老夫人抬眼︰「怎麼了?」
「娘,可是夫君他……他已有好幾日都未曾回來。」她慢慢地說著。
「不回來你就不能主動去找麼?」老夫人突然加重了語氣。
「可是……」春娘還想說什麼,卻終是咽了下去,朝著老夫人行了行禮後說道︰「春娘這就去將夫君找回來。」
從西廂房出來後春娘就有些後悔,她是最不愛進戲園子的,她這人雖識得一些字,卻是看不懂戲文,也不愛看戲。那台上的人唱盡人世間的種種,卻終是假的,假的不論如何都當不得真。可既是答應了老夫人,又如何收得回話,梨春園這一趟不跑也是不行了。
來至戲台後院,兩個如膠似漆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女子鶯聲燕語,男子眉眼含笑,叫那春光都羞煞了眼。
春娘不由愣在那里,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尷尬地站在自家夫君的面前。戲台後院里有些昏暗,不期然地,如她的心那般,帶著灰白的落寞。
濃情中的秦子墨抬出頭,看到了一身淡裝的她,眉頭微皺︰「春娘?你怎麼來了?」隨後,他的神色一臉嫌棄︰「你怎這樣就出門,真是丟了我的臉!」
她鼻子略酸,強扯出一個笑容︰「尋夫君匆忙,也沒來得及換身衣……」她話音未完,就被秦子墨打斷,「你先回府吧,稍後我自會回去。」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兩人已離開她的視線。
日子一天天過著,她依舊每天帶著秦少夫人的頭餃,而秦子墨依舊每日清晨而出,夜半才歸。
春娘再次見到秦子墨已是一月以後。
那一日是個雨天,淅瀝的雨聲輕打在窗沿上,春娘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若不是丫鬟小雪輕聲叫她,她便深陷在自己的思緒里。
原來今日是秦子墨高中狀元的日子,府外早就傳來鞭炮的聲音。
春娘跟隨著眾人來至府門口,這才看見了久日未見的秦子墨。只是他的身旁還站著一人,不是旁人,正是錦玉。女子抬起眼簾,流轉的眼波里似乎盛著一潭秋水,肌膚則像陽春白雪一般。
春娘一下子蒙在那里,手足無措。還是老夫人明事理,雖也覺得此事上不了台面,但仍舊笑著臉將錦玉迎進了大廳。
春娘默默地站在一旁,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多余的,望著大廳里那雙璧人的模樣,她的心一下子沉在了谷里。
那一****終于看清了自己在秦子墨心中的地位,也就在那一****捏著拳告訴自己她必須要離開。
她心里是很明白的,他心里既然無她,也容不得她,倒不如自己走的干脆,免得日子長久,掙不出情之一字,也讓秦子墨難堪。
在離開秦府的前一日,她站在秦府的門前,望著生活了五年的園子。在那一刻,她突然哭出聲來。
離開秦府後,她去了京城,也學了唱戲。著上青衣,咿咿呀呀,翹指彈花。她本是恨他,可是偏偏學著他愛的模樣。看著台下的男子,無一不為她傾倒。原來,戲雖假,看人才是真。
戲班要去江南巡演,她又回來了。趁著空閑,她不自覺來到了秦府,卻見一片慘敗荒涼。
她忙問人打听,原來秦家少爺勾結綠林大盜,死在行刑下。
她如當頭喝棒,鑽心的痛彌散全身。原來,他于她,終是放不下。再是恨又如何,一旦愛了,便在心里雕了刻,烙了印。平靜如她,著上一身青衣,點了梅花妝。這是他愛的扮相,曾想過他看到會是怎樣的表情,卻終是遺憾。
秦子墨,她雖恨他,卻見不得他一人。
黃泉路上,她要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