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見過最凶猛的動物還是秦府看門的狼狗,看門人一聲呵斥,便能俯首听話,乖的跟小貓兒一樣。
眼前越來越近的黑影,伴著震耳欲聾的怒吼,驚得她一時不知怎樣才好。
孟景柯持劍立在她身前,夾著血氣的身姿挺拔如松。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一會兒我把這畜生引開,你逆風往山下跑。我能給你爭取一盞茶的時間,你有多快跑多快,不要停,跑下山就安全了。」
一盞茶的時間嗎?秦娥看著他還滲著血的傷口。這麼重的傷支撐一盞茶的時間,是他的極限了吧?那之後呢?
秦娥抓住孟景柯的胳膊。「那你怎麼辦?」
孟景柯瞥了眼搭在胳膊上縴細的手。「我自有辦法月兌身。」
秦娥想相信他,但看著還在流血的傷口,和他枯黃的臉色,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她無法讓重傷的人擋在自己前面,而自己逃命去。
「我們不是有木骨嗎?我這就點上。」秦娥急急的去掏打火石。
孟景柯緊緊的盯著洞外的一角。「沒用的,木骨的特點是氣味蔓延的遠,持續時間長。這畜生若是在幾里外還好說,如今近在眼前,已經不管用了。」話音剛落,人已經像燕子般飛出洞外,直刺向一個龐大黑影。
「嗚嗷!!!」
炸雷般的熊吼,讓秦娥手一哆嗦,打火石 轆 轆滾了老遠。秦娥看著糾纏在一起的一熊一人,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總是這樣,身邊的人都在奮不顧身,她卻每次只能眼睜睜看著,什麼也做不了。到最後,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徒留她掙扎于世,即便如此,還落得個烈火焚身的下場。
一定要做些什麼,一定要保護好他們,再不能像從前那樣軟弱無能。
秦娥在地上模索著,急切的尋找著遺落的打火石。
另一邊的孟景柯覺得手上的劍越來越沉,每一次騰挪都拼要拼盡全力。他知道自己這樣撐不了多久,只希望能夠讓身後的小丫頭月兌身離開。
但秦娥卻悶頭在地上找著東西。他第一次這般焦急,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有奮力和黑毛狗熊周旋。
然而他的傷勢遠比他預計的嚴重,冬眠期饑餓的熊爆發的力量也比他預計的大的多。狗熊一個黑爪拍下來,他下意識的橫劍抵擋,卻月兌力被牢牢按在地上。
沒想到十幾個暗樁沒要的了他的命,最後卻栽在這畜生手里。孟景柯怒意橫生,丹田微沉,提起一口氣,一只手模出兩個鴿子蛋大的鐵珠子,準備破釜沉舟,最後一擊。
誰料他還未出手,一個紅色的影子先他一步撲了過來,把一根又細又長的東西扎進熊背。黑熊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緊接著一個黑漆漆冒著煙的東西被扔進它大張的嘴巴里。
孟景柯從熊掌下滾開,順勢把呆住的秦娥撲倒,拉著她躲進坡下的大石後面。
「你怎麼回事?不要命了?」他從沒有這麼吃驚和生氣。一個黃毛丫頭,連人都背不動,居然敢去刺一只暴怒中的黑熊。
而這時,受了傷的黑熊瘋狂的晃著身體,撞擊著身邊的一切。忽然它尖銳的嘶吼了一聲,轟然倒地,在地上打起滾來。
孟景柯詫異的問秦娥︰「你往它嘴里扔了什麼?」
「木骨,我把木骨點燃了扔進去了。」秦娥此時才有些後怕,身上全是冷汗,一陣陣的發抖。「我想著它既然怕木骨的氣味,吃了它應該也會不舒服吧。」
孟景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任誰吃進去一塊滾燙的東西,只怕都不舒服吧。
他想申斥幾句,可看著眼前才到自己肩膀,一身狼狽的秦娥,又忍了下來。一個姑娘家,荒山野嶺,接連收到驚嚇,沒又哭又叫暈倒在地,還能想盡辦法來救他這個一看就很危險的陌生人,也算是個俠肝義膽、有膽有識了。
他平生從不欠人情,沒想到跟她卻一欠再欠。
念頭雖多,卻不過幾息的功夫,孟景柯拉起手腳僵硬冰涼的秦娥。「這回你不可以再擅自行動,必須听我的,一直往山下跑,無論听見什麼聲音都不要停,我稍後就去找你。」
秦娥猶豫的望向他。
這個倔強的丫頭!
孟景柯無可奈何的嘆氣,輕輕推了她後背一把。
秦娥只覺得一個力道推著她,讓她不收控制的向前疾走。她心下慌亂,忽然听見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道︰「別怕,相信我。」
那聲音仿佛有種魔力,讓她 亂跳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
秦娥听話的朝山下跑去,但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孟景柯不動如松的站在雪里,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孤寂又蕭瑟。
這一眼,便牢記了一生。
秦娥沿著孟景柯指的方向,按著記憶拼命的跑。身後是一聲高于一聲的熊吼,震的人心惶惶。可她不敢停,只因孟景柯告訴他,讓她信他,讓她听話。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跑到她再也跑不動,再也喘不過氣,終于到了山腳下。
天色還很暗,熊吼聲早就听不見了,秦娥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怔怔的望著來時的方向。
他那麼厲害的樣子,應該沒事吧?應該會找過來吧?
秦娥心中七上八下。
過了許久,天色漸明,山下有起的早的人家,升起縷縷炊煙,一派閑適安逸的煙火氣息。
對比起來,這一天一夜的驚心動魄好像做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那血染的緇衣,透著寒光的長劍,劍眉星目的神秘男人,真的存在嗎?
難道不是是她過于驚恐出現的幻覺?
如果是幻覺,那她在這等什麼?
可如果不是幻覺,為何那人還不出現?
雪又大了起來,四周又混沌一片,讓人看不清路。可對孟景柯來說,還是不難分辨的。
重傷,只有一只手能動,三天三夜未曾休息,極度疲憊的情況下殺掉一只冬眠期暴怒的公熊。
傳出江湖,定是件代代流傳的傳奇故事。
然而此時他太虛弱了,這樣一番惡戰,徹底耗盡了他最後的體力,每走一步路,都是那麼艱辛和痛苦。可他不敢停下休息,怕一旦停下就再挪不動腳步。
多少年沒有這麼狼狽過了?
印象中最狼狽的一次,還是在山上和師父修行的時候。被師父扔進山澗里,像個野人一樣過了一年,去領悟師父說的和光同塵、萬物同期。
想到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孟景柯一陣失笑。
當時他狠狠生了師父一段日子的氣,現在想來,竟是那般溫暖。
師父為了讓自己盡快成長起來,真是煞費苦心,這份恩情自己是永遠報答不了了。
孟景柯就這樣東想西想,撐著意念一路走下來。遠遠的,蒙蒙的,就見一個胭脂紅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那麼的鮮明美麗。
而比這還美麗的,是一雙像星子般璀璨,像湖水般清澈的眼楮。那眼楮里盛著些什麼?怎麼會這麼美麗動人?
「孟九!」秦娥說不清這一瞬間的感覺是什麼,她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欣喜,即便重生醒來也沒有這般開心。
這一切果然是真的,她果然等到了他。
天知道她剛剛有多恐懼,多擔憂,多害怕。那麼多人一去不回,讓她憑欄空等,她太怕又重蹈覆轍。
這一次,她終于等到了。
「秦姑娘。」
孟景柯望著眼前淚盈于睫的小姑娘,混沌的意識清晰了一些。他沒想到,這小姑娘真的會等自己。
不,他應該想到的,她這麼倔強和有情義,怎麼會獨自離去呢。
一種感動纏繞于心。
孟景柯輕輕的勾起嘴角,眼底劃過一抹笑意。
秦娥不知道,這一刻,孟景柯在心里起了誓,許諾一生護她周全,不負今日。
她只想著要做些什麼,要救下眼前搖搖欲墜不成樣子的人,絕不讓他死。
秦娥攙扶起孟景柯,借著愈下愈厲害的大雪遮掩,沿著小路悄悄往秦家老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