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翠後來回到侯府對自己遇上慧能一事究竟該不該告訴夫人很是糾結。就在她猶豫之間,三天時間一晃而過。可有些事情不是不說就瞞得住的。
這日席翠正在給席芸婷梳頭,兩個小姑娘一邊說一邊笑,很是愜意,卻听得門外有人喊席翠。應了聲,席翠剛要出去卻見席芸婷擋在她身前,搶一步沖出去,一見到圓拱門後面站著的席亮立馬提高了嗓門,「席亮你這廝可是又惹我哥哥不高興了?貫是如此,但凡怕被處罰就會來我這邊找席翠幫你去說話,你當我席翠是你什麼人?她是本小姐我的!你就是天大的事也給我撂下,席翠正給我梳頭呢!」
見出來的是自家小姐,席亮原本站的筆直的腰身立馬弓下,「小姐誤會了,不是奴才找席翠。是夫人要見席翠。」
「娘?」一听到夫人的名號,席芸婷的氣勢馬上下來,看了看席翠,「可席()翠答應今日陪我去上課的……」
席翠笑著拍拍小姐的手,「小姐先去,席翠見過夫人就去尋小姐。可好?」
「說話算話?」席芸婷拍著手,一臉孩子般的天真。
遠處的席亮默默地看著,也就是席翠能哄得了這位,換了別人還不定怎麼鬧騰呢。八成今日的課業就免了。
席翠跟著席亮到了正廳,卻發現要見的並不僅僅是夫人。
正廳主位,侯爺坐在右側,夫人坐在左側,席雲劍一襲青色束身錦袍站在侯爺身側,青枝(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站在夫人身側。底下坐著三個外客,侯爺的下手坐著兩位,穿著比較講究,端莊大氣,前面那位看上去已經是年近四十的婦人,只見她身披金絲薄煙淡紫紗,真絲羅裙裹身,低垂碧發斜插大紅翡翠蝴蝶釵,團扇輕搖,端端是王侯家眷的做派。後面一位雖裝扮相差無幾,卻眉眼含笑,看上去要和氣許多。夫人下手這位就不太講究了,一臉的濃妝艷抹,花哨的大紅緞袍繡著幾多粉色桃花,配上滿臉的笑意,看上去很是喜慶。若是席翠沒有看錯,這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媒婆子。
席翠快速掃了一遍身邊的人,馬上規規矩矩的行禮,然後站在一邊目不斜視等著夫人吩咐。
「席翠,今日叫你過來是有事要問,你一定要據實作答。」夫人看看兩位夫人,「王夫人,禮王妃,眼前這個丫頭便是你們要找的席翠。」
「你是席翠,抬起頭來……」被稱為王夫人的紫紗夫人站起來,走到席翠面前,伸手勾起席翠的下巴,仔細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之後搖了搖頭,「你就是慧能大師批言大福氣之人嗎?看不出來有何特別,大師說你什麼?生定能富貴安康,姑娘命里所護之人也因著姑娘富貴安康麼?可是真有此事?」
「稟夫人,慧能大師乃是念在奴婢出手相救,知道奴婢是做奴才的才想說幾句好話寬慰奴才幾句,不能當真的……」席翠雖知道這件事會有被拿出來說的一天卻不想放在如今這般場面,只好用心理盤算的許久的應答回了話。
「說什麼呢?慧能大師乃是得道高僧,多少人想求見之一面都不得,你個丫頭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大師的寬慰了?場面上的話就別再說了,你只需告訴我們有沒有這件事即可。」王夫人顯然對席翠的言辭很不滿意。
席翠再不敢多說什麼,只好低聲回答確有此事。
夫人便叫席翠把當日的情形敘述一遍,席翠只得娓娓道來。待她說完慧能要她轉告自己的話,夫人的手明顯握緊了椅背。大師是要她月內就把芸婷嫁出去嗎?可眼前這王劉氏在侯府且如此張揚跋扈,芸婷若真入了她的門又豈能有安生?可這畢竟是大師的吩咐,她也只能照做。好在這些年一直暗中培養著席翠,看這丫頭也算是聰慧的,慧能大師又給她批了那麼好的命格,想必她真能如大師所言護著芸婷。侯夫人看著席翠,這些年看似是個丫鬟,但其實教著養著都跟自己的閨女相差無幾了。這王劉氏今次來提出要席翠做陪嫁安的什麼心不言而喻,還真是什麼好的都想給自己的病兒子佔下。天下可沒這麼好的事,她用心培養了這麼多年的一朵花豈會白白便宜了她?席翠這些年雖沒有說可她還是知道些這丫頭的心思的,莫說做小,就算是深宅大院她都未必願意進。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她早就想給她自由之身放她出去了。可現在不能如此,她卻也不想再委屈了席翠,三年之後定要給席翠一個很好的歸宿。
王劉氏看席翠的眼神帶著幾分不屑又有幾分探究,到底還是沒在說什麼。倒是結伴而來的禮王妃笑著站起來,拉起席翠的手看了又看,「我看這丫頭還是不錯的。說話條理分明,站在咱們面前也規規矩矩,再看看這模樣,將來長開了不敢說傾國傾城,清麗可人還是有的。當日我們家宇峰也是見過的,也夸了幾句呢。我們家那小祖宗二位姐姐還不知道嗎?能得著他的夸獎那簡直難比登天了,如今這事若是就這麼定下了也是侯夫人割愛了,劉姐姐你說呢?」說著對一邊的媒婆擠擠眼。
媒婆子會意趕緊上去添好話,場面才緩了下來。席翠從媒婆的言語中听出了一些眉目,原來夫人是要自己做小姐的陪嫁丫鬟,同小姐一起去夫家。而小姐的夫家正是這位王夫人家。這王家雖明面上不是什麼公侯伯爵,卻也是堂堂國舅府。當家的王老爺如今撇開當今皇後親弟弟的身份不說也是官拜二品的尚書令。也正是這位王尚書在朝唐上的威望頗高,以其剛正不阿,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深得皇帝信賴,才保的當朝皇後雖無子嗣卻屹立中宮不倒。無奈這王家無甚子孫命,王皇後無嗣,王尚書只有一個兒子卻還是個常年臥病在床的。想來若非如此,人家也不會願意與席芸婷成親。听媒婆的說法,婚事定在了這個月二十三日,眼看只剩下半月時間了,夫人此時卻要席翠去做陪嫁嗎?為何之前連一點跡象都沒有?
想到外面等著自己的齊豫,席翠再也無法沉住氣了,可再怎麼樣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讓侯爺夫人難堪。席翠只能握緊雙拳等著……
事情終于談妥,兩位夫人起身告辭,王夫人臨出門還莫名深意的看了看席翠。待正廳再無外人,侯爺突然開口,「人都走了,你老子我想發火也沒對象了,雲劍你是不是可以放開了?」席翠這才發現席雲劍的手一直壓在侯爺的後襟,難怪一向沖動火爆的侯爺今日居然能在那王劉氏如此無禮的情況下依舊默不作聲。該是夫人要席雲劍這麼做的吧。
席雲劍的手剛一松開,侯爺就跳起來,「這王劉氏當真欺人太甚!在侯府她都敢這般,芸婷到了她手里還有活路嗎?你就是找了慧能那老和尚的道了,非要听他的我好好的閨女送去給人糟蹋!依著我,那千年靈芝老子就是剁碎了喂狗也不便宜了王家那小子,看不起我閨女,我還瞧不上她那病癆兒子呢!」
「侯爺你說這話可不對了,那千年靈芝可是你的?還不是慧能大師給的,大師當年說的就是拿它換的芸婷一段姻緣,拿人家東西的時候怎不見你這般惱怒?」夫人掃了侯爺一眼,端起茶杯刮了刮上面的茶末,小飲一口。
「這……當初我也不知道他給芸婷看上的是那王家小子啊!」侯爺悻悻坐好,看了看夫人也端起茶杯,卻是大喝一口。
「席翠,今日在這里說的話你都听明白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跟喜梅會一起做小姐的陪嫁去王家。我知道你是不願的,可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王家開了口要你,我不能拒絕。不過你也無需太過失望,三年,我只要你陪小姐三年。三年之後賣身契我會找人送到你手里,屆時你若有去處我自當成全,若是不然我也會許你一個更好的生活。」夫人這話說的很婉轉,作為一個奴才,能得到主子這般待遇已經是非常恩典了。席翠低著頭,要她就這麼認命謝恩嗎?誰讓自己只是一個奴才呢?可是三年啊,齊豫今年已經十六了,三年之後他十九歲,她能等,他能嗎?就算他能,他家里呢?這些年爹娘雖閃爍其詞可她還是听出來一些意思的,齊豫的母親想要退婚給齊豫找一家有身份的姑娘。她如今出了這事豈不是剛好給了她借口?
席翠想起慧能老和尚。都怪那個老和尚,若不是他信口胡說,事情又怎會鬧到這步田地?想到這里席翠更加後悔自己當時一時沖動去救人了,不然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見她半天不回話,侯爺急了,「你這丫頭,夫人都這般與你說了,你還想怎樣?我們知你不願,可你也要念念主子的難處不是?這些年侯府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數吧?」
席翠知道侯爺的脾氣,想來已經沉不住氣了,不能讓這位爺發火。「一切但憑夫人做主吧。」
得到席翠這句話夫人總算舒了一口氣,卻在看侯爺的時候目光不小心掃過席雲劍,他的手明顯的頓了一下。這孩子?她印象中的席雲劍一向是喜怒現于色的,怎麼會如此輕易流露出緊張來?她的目光飛快的在席翠身上掃了一眼……
「如此你便回去找小姐吧,侯府就在這幾天會派人去你家見見你爹娘,把這件事跟你家里交代一下。有什麼需要的都可以來找我。今日到蘅芙苑把事情交接一下,明日到我這里來,有些事情我必須跟你說清楚。」夫人說完就拉著侯爺走了,也帶走了青枝。
整個正廳就剩下席雲劍跟席翠兩個了。
席翠還陷在悲傷的情緒里,完全沒注意席雲劍早已站在身前。
「你可知做陪嫁丫鬟會發生什麼?」席雲劍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將席翠的思緒拉回來。
她抬頭卻發現席雲劍的手竟搭在自己肩上,自己這麼平視也只是對上他的胸膛,他的呼吸從上面傳來,觸動席翠的劉海,額頭有些癢。「少爺,你……你想說什麼好好說,這樣席翠不習慣。」這些年跟著席芸婷她並不是不曾跟席雲劍靠近過。可那都是席芸婷在的時候,像現在這樣單獨相處卻還是沒有的。更何況在她的心里一直默守著與齊豫的婚約,與其他男子相處自然都是要避嫌的。
而席雲劍也對此刻自己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了,方才在上面看著這個丫頭被王夫人那樣查看,心里竟然開始糾結起來。對王夫人那般無禮很是生氣卻也在心里期盼著她能看不上她不要她的。當他知道她點了名要去做芸婷的陪嫁丫鬟之時心里莫名的一陣不舍。耳邊竟然不斷出現芸婷無意間的玩笑話,「哥哥你娶了席翠做芸婷的嫂嫂吧,這樣芸婷就可以永遠和你們在一起了……」那個時候只當是芸婷胡說八道,現在看來似乎自己已經有些當真了,至少是把席翠畫在了自己的範圍之內。
理智回歸,席雲劍放開席翠,「先不說這些,你可知道那王夫人為何非要你做芸婷的陪嫁?」
「莫不是因著老和尚那幾句話,想要我也跟了姑爺嗎?我又豈會不明白?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那老和尚人不錯,只希望他給小姐看上的姑爺人也不錯,讓我有機會逃得月兌那般命運。」席翠低著頭,身子瘦小看上去那麼小,可說出來的話卻像是經歷過滄桑的大人。忽然她抬起頭來,臉上帶著平日里的笑容,「三年而已是不是?少爺你看我是不是還小的很?只要我護著小姐這三年,我以後的日子定會好過了。這是夫人承諾的,夫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是不是少爺?」若是這三年我終究逃不開那命運,只要我可保小姐安康,夫人也會將我從那王家弄出來吧?這話她只敢在心里詢問。
「你可有什麼話想跟家人交代的?到了王家出入就不像現在這般方便了,那王夫人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席雲劍只能換個話題,他知道席翠家里還有爹娘和一對弟妹,席翠在侯府心心念念最多的就是這些家人了。
「哦,對了,爹娘……這件事還要麻煩少爺去跟夫人求個情,母親身子不好,這種事情最好別叫她知道。」席翠似乎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拉住席雲劍的胳膊,「還有一件事,少爺可願幫奴婢?」
「何事?」
「我是從小就說了親的,是戶好人家,那家公子姓齊名豫,我與他自小相識,原本說好明年贖身出去就成親的,如今看來是要失言了。少爺你代我向他說一聲,三年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若有難處自可相看別家好姑娘,我不怨,也不能怨,誰知道這三年里會發生什麼?」
她是說了親的?為何這件事自己從來不知道,席雲劍看著眼前的小丫頭,還以為她與芸婷之間什麼秘密都早已分享了,而芸婷那個藏不住事的一定會把話全都說給自己听。原來她還是留有自己的秘密的,竟然一點都不像是十三歲的孩子。不知道為何,听她親口推了自己的婚事,席雲劍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下午席翠去找席芸婷,席雲劍則就勢出了門。
席亮之前送過席翠回家自然知道席翠家住在哪個村子,到那個村子一打听便知道那齊豫住在何處了。
叩門之後出來的是一個衣著簡樸卻很是講究的婦人,見席雲劍氣質不凡也不怠慢,躬身將人引了進去。齊豫從書房出來,見來人自己並不認識有些驚訝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從容淡定的坐下來。齊家雖然破落至此,卻也不失書香之家的風範。可這些在席雲劍的眼里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在他看來這就是侯爺所說的打腫臉充胖子。
桌上的茶杯都不曾被端起,席雲劍就直接說明了來意,將席翠的話說完就走,身後的齊豫只是沉默,就在他們出門的那一刻才听到一聲茶杯破碎的聲音。
回到城里,席雲劍找了一家茶館坐下來。一直跟著他的席亮都不禁感慨了,席翠到底比自己混得好,當年可是一起進府的,如今人家面子大到可以讓少爺幫忙傳話了,自己如今還是少爺走著**後面跟著,幾十年如一日啊。說來也奇怪,少爺進這茶樓還是破天荒頭一回呢。若不是親眼跟著想必他也不會相信,席雲劍這位爺居然坐在茶樓里听曲。
「席雲劍,你也會听曲嗎?」。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席亮听到這聲音身板就是一哆嗦。這位爺對什麼事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幾位皇子他都不放在眼里。可唯獨對自家少爺很不一般,不論在哪里只要看到少爺這位爺一定要過來湊個熱鬧。
一襲白影在眼前晃了一下,對面就坐了一個人,席雲劍只抬了一下眼,「南宮宇峰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我了?已經有人說你拒絕公主可是為了我哦,听說禮王也已經病的不輕了,你該不會是想這件事傳到他老人家的耳朵里,給老王爺沖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