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暮月歸注定是無人能眠的。
南宮宇峰,段三,齊豫三個人靜靜的坐在席翠房間外面的客廳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將席翠驚醒。他們寧願席翠就這麼一直睡過去,最好睡醒了什麼都忘了。
歡歡喜喜一直在旁邊伺候著,瑞娘安頓好孩子也過來了。
勞家!
三個男人的心里都在用力的篆刻這兩個字。
段三想著席雲劍,那樣一個風華正茂的英武少年,卻落得自殺的地步,他想起席雲劍曾經在自己面前張劍揮灑的英姿,想起兩人把酒言歡的灑月兌,想起他的救命之恩,還有曾經對自己的叮嚀囑托。可是自己卻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守在她身邊卻不曾想到她還有家人……
齊豫的腦子很亂,席翠一家人的遭遇將他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計劃全盤打亂。他擔心席翠會因此像之前的自己一樣改變,變得不擇手段。更怕她就此被打敗,從此一蹶不振。他設想每一種可能出現的結果,思考解決的辦法,可是一種比一種可怕,一種比一種更加難以挽回。
南宮宇峰覺得自己是在等,等席翠醒來,可是不知道為何要等,卻又不知道除了等他還能做什麼。腦子里全是席翠的臉,沉默的,微笑的,憤怒的,唯獨沒有淚流滿面的樣子,他忽然發現不知道席翠會怎麼哭,更加不知道萬一她哭了自己該怎麼辦。無力感,每次遇到關于席翠的事情他總會產生這種無力感……卻又做不到就此不管不顧。
席翠醒來的時候,正對上歡歡喜喜哭的紅腫的眼楮,明知道她們因為自己才會如此,可是席翠卻不想說話,一個字都不想說。
她沒有問自己為何會回到這里,也沒有問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安靜的起身,坐在銅鏡錢理了理自己的妝容。涂上胭脂,咬了唇彩,插上珠釵,披上最近錦衣閣送來的廣袖束腰蜀繡流仙裙。
歡歡喜喜嚇壞了,大半夜的席翠居然對鏡梳妝,還盛裝打扮,卻一句話都不說,臉上也沒有表情,該不會是 癥了吧?
眼看著席翠就要出去,歡歡喜喜趕緊上去攔著,瑞娘搶在她們前面將她們跟席翠隔開,悄聲道,「她想做什麼就由著她去做,我們看著別傷到她就好。」同樣的痛苦瑞娘曾經經歷過,她感同身受,也知道這個時候旁人無論做什麼都無濟于事,除非席翠自己願意面對現實。
席翠走到正廳,看都沒看三個男人,徑直往門外走去。
「這個時候你去哪里?」南宮宇峰一把拉住席翠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心驚不已。
「義莊。」席翠的腳步被迫停下,雙眼卻目視前方,動了動嘴唇說出了這兩個字。若不是憑聲音判斷沒人會以為她剛才有發出過聲音。
「你想去看看他們是嗎?」。南宮宇峰將自己的聲音放軟,想要勸阻,「現在已經是半夜了,咱們明日一大早便去,可好?」
「你放心我沒事的,今晚我只是去看看他們,陪陪他們,明日我才會將他們接回。風光大葬!」席翠只是想動一下自己的嘴角,卻沒想到這麼多年練就而成的習慣已經成為本能。她只不過扯了一下嘴角,臉就自己笑了。
南宮宇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胸口一陣抽搐。握緊她冰涼的手一把將她拉進了自己懷中,他想要給她溫暖,讓她依靠,然而席翠卻只是將他推開。
「叫段三跟著我去就好了,你們都回去吧。若真想幫忙,明日再過來,我沒辦過真正的喪禮……」說完她繼續向義莊的方向走去,而段三則亦步亦趨的跟著。
齊豫回了齊府,他的父母一直在等著他的消息。見齊豫回來,兩人趕緊迎上來,「怎麼樣了?有消息了嗎?」。
齊豫看著柳氏,嘆息一聲,「明日娘還是親自去拜祭一下吧,席翠說明日會將他們的尸體接回暮月歸。」
齊豫說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留下柳氏一個仰倒差點昏死過去。
南宮宇峰卻沒有回去,他等席翠走了一陣子之後自己便不做聲的跟在後面。段三雖然感覺得到,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在段三看來,南宮宇峰本就應該如此,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義莊停放的尸體不是很多,看守的老頭早就在自己的班房里呼呼大睡了,席翠他們過去的時候,老頭甚至都不知道。
段三點了蠟燭,有了燈光席翠很快就看到了他們的尸體。因為弟妹的尸體太明顯了,一塊白布蓋著,白布下被身體撐起來的地方就那麼一小塊,連停尸床的一半都佔不到。
席翠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只能由段三扶著走近那四張相鄰擺放的床。白布一個個揭開,里面的人臉色已經發黑,但是容貌卻還清晰可見。看著一張張許久不見的熟悉的臉,如今這個樣子出現在自己面前,席翠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小弟被發現的時候是趴著的,主要傷口在後腦勺上,所以仵作便將他的身體側放著,而他臉上沾染的血污還有泥漿清理的都不是很干淨。席翠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席翠趕緊用帕子去擦,這才發現原來他臉上的陰影不是燈光照射的錯覺,而是污垢。
沒來由的憤怒讓席翠的手顫抖不已,她轉頭望著段三,「小弟臉上還沾著污垢!他們怎麼能這麼對待我的小弟!」
段三趕緊轉身出去找到一個水盆,打了干淨的水端進來,放在席翠手邊,然後退到很遠的地方繼續看著。
席翠沒有說謝謝,直接將帕子丟在了水里,沾濕了,再一點一點小心的將孩子的臉擦拭的干干淨淨。擦完臉再檢查手,連指甲縫里都檢查的仔仔細細,雖然孩子的手並不髒,可她還是擦拭了很久……
給弟弟收拾了半天,她依依不舍的放開他,來到了妹妹這邊。妹妹的臉很干淨,連頭發都沒有亂,她仔細的找了找,發現她身上居然沒有傷口。席翠瘋了一般的模模妹妹的鼻子,再模模她的胸口,似乎期待著奇跡發生,她的妹妹或許沒死。可段三分明看出了她的用意,三兩步走過來,將蠟燭放在席翠眼前,讓她看清了妹妹脖子上的傷痕。「她被人扭斷了脖子……」
席翠的手捂著自己的嘴,可嘴卻用力的將手指咬住,直到出了血她都不知道放開。被扭斷了脖子,她看著孩子的脖子,那麼細,跟自己的胳膊似的。他們怎麼下得了手?
爹娘的身體上全是刀劍的傷痕,已經看不到完成的皮膚了。席翠忍著想吐的沖動,將兩人的尸體包好。
然後後退幾步,站在距離他們停尸床不遠的地方,跪下來,她的嘴角還沾著血漬,應該是剛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蠟燭的光芒映射到她漆黑的雙眸中竟被吸收了一般,反射不出任何光亮,席翠的臉上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依舊沉寂如冰。「爹,娘,小妹,小弟,你們走好……」
不得不承認,席翠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恨意。她從來都是一個很現實的人,每走一步都細心的謀劃,談不上勾心斗角的算計但趨利避害她還是一只都在做的。席雲劍的死,因為勞家她雖然傷悲,但更多的卻是憐惜,畢竟席雲劍是一個那麼好的人。淮安侯出事她雖然心驚,但更多的還是心疼,心疼夫人,心疼芸婷,掛心芸婷該受到怎樣的牽連。吳嬤嬤的死,她算是有了比較強烈的感覺,因為她們同為奴才,她看到吳嬤嬤枉死很難不聯想到自己。所以她憤怒,不甘心,可就算是在那個時候她也沒有恨上誰,對王李氏她也只是討厭而已,最多就是提到這個人便覺得無比厭惡。
可在這一刻她真正感覺到了仇恨,因為現在她只是看著眼前的親人她便有種嗜血的沖動,她想要親手殺了勞雪芬。想要將自己家人承受的痛苦全都加注在她身上,扭斷她的脖子,砸爛她的後腦勺,再將她千刀萬剮!
她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否則便無法面對眼前枉死的親人。而她也只有這麼想才不會繼續沉浸在沒用的悲傷之中,這將是繼續活下去最重要的事。她要保護她身邊的人,絕對不讓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而那些試圖傷害或者已經傷害過她親人的人,她必要他們付出代價!
她就這麼跪著,小遺感覺到她內心的激動,小心翼翼的出現在她身邊,陪著她跪著,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只能一邊小心的跪著一邊留意席翠的心情。他不想席翠變成一個滿腦子只有仇恨的人,可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就算是比別的孩子聰明那也只是孩子,孩子的天性讓他恐懼大人世界里那些陰暗的東西。
席翠雖然閉著眼楮卻也感覺到小遺的出現,她知道小遺看得清自己內心所有的東西,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小遺定然要勸阻,可她更知道此刻不論誰說什麼,她都不會動搖。
小遺陪了她一會,終于開口了,「我知道現在根本勸不動你,我也不打算讓你在這件事上忍氣吞聲。如此深仇大恨沒有人能忍的了,你心里的苦我都看得到。但是這並不表示我會贊同你不擇手段的報仇。慧能大師說你便是我苦心找尋多年的有緣人,我希望與我有緣的人是一個真正值得敬重的了不起的女人。在我現在看來,若經歷過眼下的一切你若還能堅持我們彼時的約定,你便是我眼中了不起的女人!」
他說完便離開了,如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彼時的約定?席翠開始思索他們之前似乎有過約定,「絕不傷害一個無辜的人」她記得剛出府那會小遺似乎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而她是答應了的。她其實不在乎自己在小遺心中是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但是對于自己從前說過的話,她卻願意遵守。因為這是她爹教過她的做人的原則。
天什麼時候亮的,三個人都不曾察覺。席翠就那麼跪了一個晚上,段三在里面,南宮宇峰在外面兩個人就那麼陪了一個晚上。
看守義莊的老頭起床之後見到有人這麼早便過來,還真有些驚奇。可看南宮宇峰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一般人,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這位爺似乎心情不太好,自己還是少惹為妙。
等他進了里面才發現,原來不止外面那一位。
見席翠跪在昨天帶回來的四具尸體面前,大概猜出了席翠的身份。說實話就算是他這樣見慣了尸體的人剛見到那一家四口的時候心里都忍不住難受,那麼小的孩子什麼人就下得了那黑手呢?看席翠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心里更是于心不忍,于是端著香爐走過來,放在席翠面前,遞給她幾根香,「孩子,點上吧。來我這的只要是能等到親人找過來,我便將備好的香給他們伺候著,這是他們的造化。來我這的沒幾個能受的上自己親人點的香的……」
席翠謝過老人,雙手捧著香磕了幾個頭,插在香爐里。
跪了一晚上腿腳早已失去了知覺,席翠想要起來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了。段三趕緊上前扶著她。
席翠由著段三扶著坐在一邊的木頭板凳上,看著老人將白布一塊塊的蓋好,「老人家,可知官府查驗尸體的人一般什麼時辰過來?」
「怎麼你不是官府通知來的嗎?他們昨兒就查過了,說是劫殺,已經立案了。尸體仵作也已經查驗過了,按規矩你到官府辦個手續就能將尸體領走了。」老頭看席翠像是跪了許久的,可憐席翠這麼小年紀便遭遇這樣的事,便忍不住想要多說兩句,「孩子,听老頭子的話,將你的家人趕緊都領回去安葬了吧。不要想著催促官府找什麼真凶報什麼仇,像這樣的劫殺案,每年都會有好幾宗,到最後都成了無頭公案。你還小,可不能再把自己給搭進去了。想開點,讓他們去投他們的胎入他們的輪回,你還要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啊!」
席翠知他是一片好心,只笑著點點頭。
段三看她臉色緩和了許多,便問道,「要不我去官府走一趟,咱們今日便將他們帶回去。」
席翠搖搖頭,「官府那邊你就不去了,南宮宇峰不是在外面嗎?叫他去一下豈不是更方便?你去幫我買幾口好棺材,再找幾個有力氣的男人來,等南宮宇峰從官衙回來咱們就帶著他們回去。」
「好……」段三等她交代完,出去找了南宮宇峰。兩人就都出了義莊。
沒等他們回來,齊豫一家便來了。他們帶來了幾輛馬車,一大早棺材鋪子還沒有開門,他們想著先用馬車將人拉回去,等棺材鋪子開門了再入殮。眼下他們只能盡量做一些事情來彌補了,雖然這樣也只是杯水車薪。
柳氏一身黑衣慢慢走到席翠身邊,低聲道歉,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的對席翠說話,誰知席翠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甩袖便離了她幾步遠。
柳氏悻悻的站回齊父身邊,低著頭紅著臉,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待下去了。
齊豫想上前說話,卻被席翠搶在前面打住,「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不想听。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我不想看見你們齊家任何一個人,也不想听見你們發出任何聲音!帶著你們的東西,現在就在我眼前消失!」
齊豫終于還是沒能開口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南宮宇峰回來的時候帶著官府的幾個衙役,踫到了正欲離開的齊家人。齊豫見了禮便離開了,南宮宇峰沒在意,可跟著他的衙役卻上了心。齊豫這個名字他似乎听一些書生們提起過,此人剛剛參加了今年的春闈,可是頭三甲的熱門人選。怎麼這樣的人也親自過來義莊,死的這家到底是什麼人啊?這一個個的湊過來的可都不是簡單人物啊!看來回去還得跟老爺說一聲,這案子不能跟一般的案子一樣敷衍了事,能破案的還得盡快破。
不一會段三也來了,買了四口棺材,還帶了八個抬棺材的男人。
這下那幾個衙役不答應了,說什麼也要自己來,硬是叫人將那八個男人給支走了。衙役們將尸體放回棺材里,主動抬起棺材就走,生怕別人不讓他們抬似的。
席翠當然知道他們看的是南宮宇峰的面子,也沒拒絕。畢竟下頭的人想往上爬必然要用些手段,這樣于自己並無壞處,她成全了他們又能如何?
幾個衙役抬著棺材在街上走難免高調了一些。雖然時間還早街上沒什麼人,可經人這麼一喊,特地跑出來看熱鬧的人還真不少,很快就將街道兩旁的圍滿了。
席翠走在棺材旁邊,遠遠地走過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看他們過來的方向該是剛從暮月歸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