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舊例,每年年初帝後共同宴請各地州官。上元佳節這日,姜昱在含章殿設宴,因位分最高的李錦宜近日感染風寒,由璃雅代替與姜昱賜宴,安伽提作為魏國王子帶兵降周後首次進京,被視為上賓安排在姜昱下首第一位。
宴習快到尾聲時,安伽提帶來的舞伎上場助興,要跳一段魏國群舞,一眾男女面涂油彩,分別持腰鼓、鈴鐺和彩綢起舞,全舞原本分六段,分別表現牧馬放羊、出征殺敵、捉妖斗鬼等情境,根據不同場合跳不同曲段,而眼前舞的正是贊頌帝業的一段。
當熟悉的曲聲響起,璃雅心情忽然激動難耐,回想起小時候與母親一起看舞的情景,到了全舞最高潮時,鼓聲雷動,鈴鐺歡響,領舞的男子手捧豐盛的獻禮踩著鼓點一步步旋轉而近,剛行至案前,忽見眼前銀光閃過,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倏然而至,直直刺向姜昱。
ˋ事發突然,璃雅尚未反應過來,姜昱已瞬間側身避過攻擊,但刺客半道變招再次沖上,眼看這次再躲不過去,回過神來的璃雅左手拽過姜昱往後猛拉,同時右手斬向刺客手腕與他近身纏斗,眾人此時才醒悟發生了何事,殿里霎時亂成一團,近處的安伽提第一個沖上去相助,刺客眼見無法得手,變攻為守節節閃避打算借機逃走,璃雅與安伽提卻是步步緊逼,就在這時,四面門窗外又沖進一批持刀的宮裝蒙面人往姜昱而去,有上前阻攔的立即被砍倒在地,璃雅大驚,扔下先前的刺客與安伽提趕回去保護姜昱,刺客看到這些蒙面人似是愣了一下,隨即跳出門外逃沒了蹤影。
姜昱在幾個太監的掩護下避到一旁,臉色凝重的看著這群凶殘的蒙面人瘋狂砍殺,此時殿外侍衛已經聞風而入,以三倍于敵的人數奮力搏擊才殺了多半的蒙面人並活捉四人,就在姜昱示意摘下他們面紗審問時,四人卻同時倒地身亡,查看下才發現他們早已將毒藥藏于齒縫,被捉住的同時已咬破藥囊自殺。
在場朝臣除了陸仲外都是各地州官,且在混亂中死傷數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人人臉上露出驚惶之色,陸仲沉聲道︰「第一個帶頭的刺客雖已逃月兌,但他既然是安伽提的人,只要陛下把安伽提帶下去審問,想必定會有所收獲。」
璃雅一听大怒︰「放屁!要不是我六哥剛才拼死殺賊,你現在還有命站在這里嗎?」。
陸仲冷笑一聲︰「再不做做樣子豈不更坐實了刺殺皇上的罪名?而且我等今日才知,原來璃妃娘娘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大周歷來禁止後宮女子習武,璃雅會武一事雖然姜昱和李錦宜等人早已知曉,在潞山沖出亂軍去徽陵搬救兵時也被部分羽林衛看到,但今日公開顯露,就算不處置她,依照規矩也不能繼續留在後宮了。
姜昱伸手制止陸仲的繼續指責︰「璃妃的事以後再說,安伽提,方才情形你可有解釋?」
安伽提對陸仲的誣陷也是十分惱怒,但第一個刺客是他手下之人也是事實,當下只能說道︰「這些舞伶確實是臣帶來的,只是剛才所有舞者均面涂重彩,臣也無法分辨那名刺客是否臣的人,懇請陛下寬許數日,臣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陸仲說道︰「寬許數日,萬一你逃了怎麼辦?陛下,茲事體大,還是交由京兆府或大理寺來查比較妥當。」
姜昱點點頭︰「先把安伽提一干人全部帶下去,交由大理寺逐一審問,並全力追查帶頭刺客的下落。」
璃雅還想求情,姜昱冷冷說道︰「你也身負嫌疑,最好安分的待在宮里不要摻和,若你兄妹真是無辜,朕自會還你們清白。」
上元節含章殿血案驚動了尚在節日氛圍下的京城中人,由于幕後主使身份未卜,帶頭刺客潛逃在外,京兆衙門和羽林衛天天在城內搜尋可疑之人,一時間京城上下人心惶惶。
璃雅被禁足兩日後,李錦宜悄悄來看她。
「我哥怎麼樣了?」看到李錦宜,璃雅撲上去焦急的問道。
李錦宜面色有些沉重︰「你哥哥帶來的人一個個被嚴刑拷打,有兩個已受不住大刑死在獄中,但刺客仍沒有消息,怕接下來就該審問安大人了」
璃雅再也沒耐心靜等下去,當即詢問錦宜靖遠侯府路線,準備入夜後找他求助。在璃雅看來,現在只有他有能力並願意幫助自己了。
「你要深夜獨自出宮?這也太危險了,安大人已經身在獄中,若再被人發現你私自出宮更會給他帶來麻煩,還是我找個人替你去傳話比較妥當。」
「事情復雜,別人傳話說不清楚,我見到靖遠侯說完話就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
李錦宜看,勸止不住,也著實替璃雅著急,只能把宮禁防守和靖遠侯府路線都畫給她,告訴她守衛薄弱的地方和侍衛交班時辰。等到夜闌更深時,一身黑色勁裝的璃雅來到了侯府外一里處的青雲觀。
靖遠侯府機關遍布,璃雅又不便公然敲門,李錦宜便把侯府的一條密道告訴了她,密道出口就是這青雲觀後院。璃雅按照錦宜所說找到密道口,下去後是個菜窖般的密室,若不是知道里面又有一道暗門,別人就算進到這里也不知道此處還有個密道。
從密道中出來後是一個寬大的書房,最里面整整三排書架上放滿了書,其中一排全是各地游記圖志,另外兩排內容繁雜,詩書禮樂諸子百家無不涉及,書架旁有座兵器架,除了五把大小不一的寶劍外,璃雅見過沒見過的兵器都各有一樣。接著牆邊是個大的沙盤,沙盤中山勢起伏河流交錯,璃雅瞧著熟悉,但看不出來是哪里,突听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劍州西邊的巴丹。」
璃雅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李謙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手上一抖,火折啪一聲掉在地上熄滅了。
「你進來不能先出聲嗎,大半夜跟鬼一樣會嚇死人的!」
李謙淡淡一笑,隨手點亮屋里所有燈燭︰「你一聲不吭出現在我家里我還沒說什麼,你倒先橫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進來了?」
「我的臥房就在隔壁,房里有個鈴鐺,只要密道門推開鈴鐺就會響起。這個密道知道的人不多,從前只有王紫陽胡鬧的時候才會從這里進來,我以為這次又是他來了。」
李謙拉了拉牆上一根繩索,不一會阿信敲門進來,看到璃雅愣了一下,接著問李謙︰「侯爺可是要沏壺茶?」
璃雅忙說道︰「不用,我說幾句話就走,出來太久被宮里察覺到就不好了。」
李謙點點頭,阿信便侍立一旁等候。
「我以為你昨日就會派人來,沒想到你親自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找你?」璃雅奇道。
李謙笑笑不語,阿信說道︰「侯爺說,若是娘娘自己的事,是斷然不會來找我們幫忙的,但如今是娘娘兄長落難,娘娘眼下在京城又沒有別的靠得住的人可以求助,十有八九會來找侯爺。」
璃雅問阿信︰「那你家侯爺可會幫我?」
阿信看了李謙一眼笑著說道︰「那是自然,誰都知道我們侯爺最疼的就是錦宜小姐,娘娘與小姐情同姐妹,侯爺當然會幫娘娘。」
璃雅感激的看著李謙︰「上次潞山的救命之恩還沒報答,這次又要來求你。」
「能不能救也得看他自己造化,若真查出是他指使的,那我是肯定不會救的。」
璃雅神情有些激動︰「我敢保證,肯定不是六哥指使的,雖然我現在見不到他人,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但我相信此事與他無關,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李謙指指坐塌︰「先坐下慢慢說。你認為會是誰陷害的?」
璃雅坐下想了想說道︰「現在最恨六哥的就是王叔安介慕了,六哥一死,就沒人再敢反對他做魏國可汗,也有可能是西蕃,安介慕為了汗位穩固,曾派人向西蕃示好。看那些刺客下手狠毒之狀,若是當時真殺了皇上還嫁禍給六哥,對安介慕和西蕃都是天大好事。」
「幕後主使是誰現在還不好說,我這兩日看了安伽提和他手下那些人的口供,也問過好幾個當時在場的官員,大約知道了案發時的情形。領舞男子名叫莫勒,能歌善舞武藝高強,是安伽提手下的一個將軍,宴會獻舞一事也是他主動提出,但有人注意到一個細節,你與安伽提把他逼得節節敗退之時其余蒙面刺客現身,你們就放下他去救皇上,而他並未與其他蒙面刺客一起再次上前,而是詫異的看了他們一眼後離開,所以我覺得,那天的行刺應是互不知情的兩撥人所為。」
「兩撥人?」璃雅感到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案發後,京城里到處捉人,莫勒長相很有特點,說話魏國口音,本是很容易找到,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兩天沒有消息,若不是已經死了,就是京城中有他的內應。另一撥刺客據說是事先混進了侍衛里,身手也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法,很可能就是你所說安介慕或西蕃派來的,他們在羽林衛中應當也有內應,否則不可能混進宮去,可惜簡塘走後羽林衛重新換了一批人,要查這些人中誰是內應頗需些時日。目前對安伽提很不利的一點是,上元節京城內的魏國人只有他和他的下屬,如果這兩撥刺客都是魏國人,都已經死無對證,不能證明他們其實是安介慕派來的,那就安伽提的身份來說,大周也不能再毫無芥蒂的任他做手握兵權的朔州刺史了。既然這樣,不如你主動提出卸去他刺史之職,賜他良田爵位在中原頤養天年,不再有北歸之心,或許還能保他一世富貴。」
璃雅忽的站起︰「你是讓我六哥辭官歸隱!」
李謙也站起來︰「我會盡力找到他們的內應助安伽提洗月兌嫌疑,但正如我剛才所說,就算刺客與他無關,他以後也很難再獲信任,不如現在就卸甲歸田急流勇退。我言盡于此,娘娘自行定奪。阿信送娘娘回宮。」說完頭也不回離開書房。
璃雅氣的跺跺腳,阿信在一旁為難的看著她,璃雅瞪他一眼︰「看什麼看,還不送我出門,今晚的事不許再讓其他人知道。」
阿信把璃雅送出去,又悄悄跟著直到看她翻進宮牆才回府向李謙復命。
「公子剛才為何不告訴娘娘,第一個刺客的幕後主使也有可能是皇上呢?」
「那也只是我的猜測,沒有證實前說出來只會平白引起誤會,這件事你也不要對任何人亂說。」
「阿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