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四人回到祥福樓的時候,樓中便已經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事實上這兩人的到來是情理之外,卻已在蘇錦的意料之中。
此二人正是慶王鐘哲和慶王府的府兵統領秦介。
蘇錦自然也明白,鐘哲那日在當時雖然是的確相信了她說的除了他還能選擇其他人,但是等他回去再一細想,那可就未必還這麼認為了。那麼他也會自然的認為真正的主動權其實是握在他手中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算是答應了,他也一定會開出更多對他最為有利而她卻還不得不答應的條件來。
讓自己處于被動之地,這是蘇錦所絕對不允許的,所以即使昨日孟瑩沒有派人來邀請她,也最多明日,不論以如何的方式她都是一定要去代王府上走一趟的!
這一行為若放在尋常當然是沒什麼的,但是如果放在現下的時間點上,對于正在作壁觀望的慶<王,那可就沒什麼也也什麼了。
所以,慶王坐不住了也正常。
「蘇錦,你是不是,應該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解釋?」鐘哲站在臨窗前,目光森冷地看著蘇錦。
「王爺要蘇錦解釋什麼?」蘇錦淺笑道。
「那你告訴本王,你去代王府做什麼,去見代王?然後把那日跟本王說過的話再變著套路又跟代王說一遍是嗎?」。鐘哲冷笑道。
「王爺如果一定要這麼想,那我解釋再多只怕也是白費口舌,反正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兩日,今日已經是第三日,王爺,考慮好了嗎?」。
「本王,沒辦法相信你!」
蘇錦淺然一笑,「難道就因為我去過代王府嗎?這王爺大可放心,且不說我只是代王妃之邀去敘敘話,賞賞花,從頭到尾都根本沒有和代王打過一次照面,而且代王妃在代王身邊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王爺您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更何況,蘇錦也從來不是一個一心事二主的人,怎麼說,王爺放心了嗎?」。
鐘哲淡淡一笑,「本王可以答應你,但,本王有一個要求!」
「王爺請說!」
「你,必須住在本王的府中!」
蘇錦嫣然一笑,「王爺這是,準備控制住我嗎?」。
「蘇姑娘為何要把話說得如此難听?如今我們既然已經是伙伴,而蘇姑娘也即已是本王的座上貴賓,那本王,怎麼也該有點待客之道不是?」
「既然王爺也已經視蘇錦為王爺的座上賓了,這與幕下僚還是有區別的吧!何況蘇錦畢竟是一個女子,王爺提其他的什麼條件都可以,唯獨這一點,恕蘇錦不能從命!如果王爺對蘇錦還是不放心,那王爺大可在蘇錦居處的周圍都放些人看著就是!」
「蘇姑娘這是說的哪里話,本王自然相信蘇姑娘的為人,之所以想要蘇姑娘住到府上完全是出于對我們所共謀的大計之考慮,而絕非是對蘇姑娘的不信任。既然如今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那本王現在,可以听一听蘇姑娘你的誠意了嗎?你完整的身份信息,還有你手中,到底有多少的勢力?」
蘇錦淺淺一笑,「我的確……並不姓蘇!我是蘇家家主收養的義女,原本姓謝,名謝青嬋。至于家父的身份,如果王爺記性好的話,應該也還有些映像,便是十一年前你的皇長兄登基之日,在宣政殿上說了所謂‘大逆’之言,鐘景一怒之下將其滿門抄斬了的江州刺史,謝宏績!」
當蘇錦提到十一年前的時候,鐘哲的面色就已瞬間僵硬,而听到謝宏績這個名字時,更是渾身定住,已完全沒了任何動作。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應該是現今的晉陵之中,幾乎過半的人都決不想回憶和提及的一年,它是一個禁忌,尤其是朝堂之上,官場之中,它像一個噩夢,不知盤旋在多少人的心中。
當年在一場宮變的流河血洗之後,鐘景登基之日,在宣政殿上,本該是接受百官朝拜之時,其中卻有一個人站出來,走到鐘景之下、百官之前,抬手怒指鐘景,厲聲痛陳鐘景的皇位來路不正,並指控他毒害先王,算計見長,陷害忠良,篡改遺旨,奪權,篡位!
當然,結局,就是謝宏績當庭賜死,連其家室滿門盡誅。
「你,是謝宏績的女兒?」鐘哲震驚道,「可當年謝家,不是滿門抄斬無一幸存嗎?」。
「謝家並非無一幸存,因為謝家還有一個因生辰八字與家父相沖,而自小被寄養于外的小女兒。」
「所以,你就是那個幸存下來的謝家人?」
「對!」蘇錦淺笑點頭,「現在,王爺可以相信,我們是有共同目的的人了嗎?」。
「那你告訴本王,你手中,現在的籌碼,有多少?」
「蘇錦現在是瀛州蘇家的三女,義父又與我父親乃是深交,我如今所行之事義父也會傾力支持,蘇家有多大的勢力,現在的蘇錦,就有多大的勢力!至于江湖上,托大不敢,但蘇錦手下像身邊三人這樣身手的人,二三十位都還是有的!當然,我這點財勢和人勢,我王爺你比起來,可能就不值一提了!」
鐘哲卻是大笑搖頭,「先不說單憑你這財力就已與本王旗鼓相當了!本王實話告訴你,像你手下這樣的高手,本王是……基本,一個都沒有,連我手手最高的府兵統領,他都說沒把握勝過你手下三個中的任何一個!」
「那麼現在,王爺對蘇錦的能力,可還有質疑?」蘇錦淺笑道。
鐘哲返身朝著蘇錦緩緩走來,在蘇錦側站後,憑借身高的優勢直直俯視著蘇錦具之下,那雙似乎空靈,卻又深不見底的雙眸,輕笑道,「那本王現在,可以看看蘇姑娘的真面目了嗎?」。
蘇錦毫不避讓地仰視著他的目光,聲音卻沉定堅毅而不容反對,「至少現在,不可以。」
有那麼一瞬,鐘哲的面上是清清楚楚地寫著遺憾兩個字的,但是很快,便又換回了一幅漫不經心的表情,「好!既然蘇姑娘不願意,本王也不強人所難,但相信蘇姑娘會有願意摘下面具的一天的!那麼,既然你早已是有備而來,這條路要從何處開始,怎樣走,是否也已經有了方案?」
「有是有,但這個先不急,既然要長久往下去,總住這里自然不是辦法,所以我準備先把住宅打理好了,再談長久大事。」
「如此大計之下,蘇姑娘就這麼淡定嗎?」。鐘哲笑道。
「我蟄伏十一年都忍了,王爺覺得呢?」蘇錦淺笑著反問道。
鐘哲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那蘇姑娘既然有心定宅,可有看上何處沒有?你如今是本王的貴人,作為回禮,本王便送你一處宅院如何?」
「雖然錢財對于蘇錦來說並不算什麼,但王爺既然都這樣說了,王爺的一番心意蘇錦自然是不好推辭,那便先謝過王爺了,蘇錦所看中的,便是與此一街之隔的甘霖街,與霽月閣相背而靠的一座府宅,原主以前也是一戶客商,听說是後來經營不善,家境落沒,又好娼賭,最後連府宅都賠賣了!」
「秦介,你回去便立刻去把此事安排好!」鐘哲側身望向秦介厲聲道。
「是,王爺!」
「最多兩日,地契就可以交到蘇姑娘手中了,等蘇姑娘住進去時,本王一定,親自過府恭駕蘇姑娘的喬遷之喜!」
「那蘇錦便先行謝過了!不過此地也不宜久留,王爺您,是時候回去了!」
鐘哲看了看臨窗外,漸近黃昏的天色,點頭笑道,「那本王就先告辭了,咱們,隔日再見!」
「恭送王爺!」蘇錦淺淺一笑,微微欠身道。
鐘哲看了看蘇錦,轉身隨帶秦介一同快步而去。
蘇錦且送二人離開,面上的面容卻漸漸消了下去,側身看向靠立在一旁面色有些蒼白的荊玉,輕聲詢問道,「荊玉,你還好嗎?」。
荊玉放下抱懷的雙手,向同時
投來關切目光的蘇錦及碧兮碧月三人以微微一笑,「姑娘不必擔心我,我沒事的!這麼多年過去,早就已經麻木了,何況姑娘所經歷的比我深痛不知多少倍,姑娘都能挺過來,對我來說又算什麼!」
蘇錦這才露出了一連淡淡的微笑,卻似乎又更像是傷感,她說,「的確,時間久了,心,也就麻木了!」
「姑娘,錦宅那邊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為什麼姑娘要讓慶王再去插手呢?」碧兮詢問道,也是在轉移話題。
蘇錦淺笑,「如今他雖已知道了我是謝老伯父的幼女,謝家遺後,手中也有不小的勢力,但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或許能查出個大概,也足以印證我說的都是真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我以後居住的地方,他如果不親自查看一遍如何放心?再說,之前,這座宅子之前是用我們的錢買過來的,只是還不在我的名下,現在讓慶王在這中間再轉一回,錢回來了,宅子也白住,對于商人來說,這樣的無本之利,豈有不要的道理?」
碧月頓時豎起了大拇指,「蘇姐姐你果然就是精明!」
「可我听著,怎麼不太像是夸我呢?」蘇錦淡淡道。
「她是記著姑娘扣她要零花錢的事呢!」荊玉笑道。
碧月瞪荊玉,「本姑娘能是,是那種人嗎?」。
「荊玉,你晚上去一趟霽月閣,告知杜修,‘暗流’,可以準備行動了!」
「是,姑娘……」
代王府。
偌大而空蕩的房間內,昏黃的殘燭還在輕輕搖曳著,時不時地爆出「嗤」地一聲脆響,然後,萬籟俱寂,唯有那麼一個單獨的身影,靜靜定格于窗前,負手遙望著外面無盡的暗夜,遺世而獨立。
春夜雖涼,可比起心中的徹骨之寒,那又算得了什麼?
每于這樣的時候,鐘岸便會無法控制地想起一個人,一個似乎遺忘了多年,又似乎從未遺忘的人,她的靈動活潑、嬉笑怒罵,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她的驚艷才絕、肆意灑月兌……
在孔若姝小心翼翼地將那一疊厚厚的信紙交到他手中並告訴他,不管看到了什麼都必須保持鎮定,尤其是在有他人之時,之後也只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知道那個讓孔若姝暗中把這個交給他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更不知道她有什麼目的,可就在那一瞬間,他唯一的反應卻是︰謐兒……
一件沒頭沒尾的事,一個早已不存在了的人,一段已經塵封了十多年的回憶,太可笑了不是?
可當他打開那些信紙的時候,是否是太偶然,那里面的內容,竟然真的與她有關,盡管並非是直接的,甚至從頭到尾都根本沒有提到她的名字,但的確與她有關,不僅如此,它還與自己,與陳皇,與這大陳天下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都有關!
一張又一張,一遍又一遍,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什麼反應了,是震驚、是憤怒、還是難以置信?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沒有,因為從頭到尾,他更多的都並不是在看一個未知、駭人听聞、而且毫無確鑿證據的說論,他反而更像是在印證自己的想法,了解一一個被掩埋了的事實,一個與自己,也與她相關的事實。
他知道這一疊的書信是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出現的,而且或許,一如十一年前一樣,又將是一場風雨,即將來臨!
它為何而來,有著什麼目的?它將席卷向誰,誰會成為它的中心?它又會將誰,推下無盡的萬丈深淵?然後又會迎來一幅怎樣的光景,是無關痛癢,還是天翻地覆?
暗夜悄然而逝,天際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