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馬車漸漸停了下來,馬車的簾子也隨之被半屏掀起了一角。
汪襲綠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將昨夜那窒人的纏綿景象給拋到九霄雲外,從懷中掏出一張瓖了金邊的名帖遞給半屏。
半屏接過後又放下簾子,轉身便往聖手堂走了進去。
這可是京里頭最有名氣的藥行之一,主人家姓江,她的姨母就是嫁到這兒。
本該是嫡親的親戚,可是自從她娘過世後,她爹因為心虛,和這些親友們都斷了往來,如今幾乎變成陌生人,她本不該來打擾,可是思來想去,唯一能幫她的也只有他們了,這才厚著臉皮前來探望。
可說到底,她自己也很擔心,像她這種有事才求上門的親戚,他們會不會願意見她?
腦袋瓜子里正胡思亂想著,外頭突然傳來了半屏帶著驚喜的輕喊,她才一抬眼,就見半屏掀了車簾子,正沖著她興奮的笑著。「少夫人,表少爺听見妳來了,欣喜地自己來接呢!」
汪襲綠還沒來得及反應,半屏的身後已經閃出一人,這人生得是玉樹臨風、溫文儒雅,再襯上他臉上那抹打從心底漾出的粲笑,讓汪襲綠也忍不住朝他扯開一抹笑容。
「來來來,表妹回自個兒家里怎麼還如此客套,遞什麼帖子?還不快快隨我進去,若是讓娘知道妳自個兒上門來找,鐵定要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了……」
江成恪一長串的話說下來,連氣都不用喘一下,還一點也不見外的熱絡,令汪襲綠驚嘆之余,心中也浮現出一絲的暖意。
原來這世上,除了兩個丫鬟和劉掌櫃的,還是有人默默的關心著她啊,而且他方才還說了,是家呢!
心頭的暖意讓汪襲綠笑得更加溫煦,她倒真如江成恪所說的半點沒見外,在半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便隨著他走了進去。
汪襲綠在江成恪的引領下穿過聖手堂的大廳,進入室內,門一關,阻隔了外頭的熱鬧。
含笑看著江成恪忙不迭地支使著丫鬟們上點心、上茶水的,汪襲綠的心中倒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開口,「恪扮哥別忙活了,倒是我突然造訪,麻煩恪扮哥了。」
一句恪扮哥便這麼自然而然的喊了出來,小時候娘親還沒去世時,每每姨母帶著表哥們上門探視,這幾個表哥總是對她親昵,百般呵寵。
「說這什麼傻話,我這不是高興嗎?」
當初兩家人為了姨母的死撕破了臉,也讓他們同表妹沒再往來,他娘親心中總是掛念,一段時日總要叨念個幾句。
本來總想著等表妹長大些後便會自己尋來,誰知道她又匆匆嫁入高門,相見更是不易,他娘為了這件事沒少掉淚,尤其又听說她在褚家的日子過得不如意,他娘更是急上了火,也惹得他們這幾個兄弟天天愁上了心。
前幾天他們還想著要托著關系,看能不能上將軍府見上一見,沒想到今兒個她倒是自個兒上門了,人雖然看著縴細疲憊了些,但精神倒還可以,他們懸著的心總算能稍稍安穩了。
「恪扮哥,妹妹今日上門,倒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相求來著。」沒有迂回婉轉,汪襲綠一等江成恪在主位坐下,便開門見山的說道。
「呵,有求好,有求好。」江成恪笑呵呵的說,俊朗的臉上找不到一絲嫌棄或不悅。
這樣的反應又讓她愣住了,她狐疑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眸中泛起了警戒。
事有反常必為妖,江成恪的反應太古怪了,倒讓她拿不準到底該用什麼態度面對,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那張布滿笑意的面容,她突然覺得他有點賊賊的。
然而這樣的念頭剛閃過,她就听到江成恪調侃道︰「小丫頭,戒心可別那麼重。」
汪襲綠听出他語氣中濃濃的寵溺與不舍,還有真心,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才說了個「我」字,就感到喉間有些酸澀,雙眸也漾起一層水霧。
這才是親人吧,無論多久沒見,都願意真心以對。
「姨母走的那年,娘曾經帶我去汪家,想要接了妳回來住,可是姨丈不允,我娘氣得出手打了妳爹,罵他忘恩負義,任由小妾逼死了糟糠之妻。」
汪襲綠听了一愣,原來這才是兩家斷了來往的真正原因嗎?
她那個爹一向心高氣傲,即使他真的做出這樣令人發指的事來,也容不得旁人多說一句,而印象中姨母的性子和她娘不同,爆炭似的,的確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從此以後,我娘每年都想要托人送東西給妳,可是妳爹防得緊,總不能將東西遞到妳手中,我娘沒少為這事掉過眼淚。」
「對不起,我不知道……」汪襲綠為曾經以為的被遺棄而自責著,她怎麼會以為她娘去世之後,便再也沒有人關心她了呢?
「妳當然不知道,妳那個賊爹,一心要名,哪里管得了什麼是真的為了妳好,他對不起姨母,又怕人說道,巴不得把妳藏得牢牢的,免得讓人知道他做過的好事。」江成恪沒好氣的說道,顯然沒有一點不該在她面前議論她父親的自覺。「可咱娘不同,她向來心疼妳母親,更心疼妳,而咱們江家的父子心疼她,自然也就心疼妳。」
江成恪說話直接、態度坦蕩,倒讓汪襲綠對于自己方才的戒心和猜忌有著濃濃的羞赧。
望著她不好意思低下頭去的模樣,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如幼時那樣拍了拍她的頭,溫和而寵溺的說道︰「說吧,只要是妳想要的,咱們江家都會傾全力為妳完成。」
他掌心的溫度在瞬間溫熱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再無遲疑,再顧不得遮掩已經蜿蜒而下的淚水,她抬起頭定定的望著他,緩緩地說道︰「我想死!」
這幾年,江成恪已經慢慢接手江家的生意,在送往迎來之間,還有跟那些老奸巨猾的商家打交道之時,他以為這世間已經再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他驚訝了,可是她這輕軟的一句話,倒真是嚇壞他了。
他臉上的笑容驟褪,想也沒想的就拔腿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江家三兄弟已經齊聚,連姨母和姨丈也是神色沉重的直盯著她瞧,還一人一句接著勸著她別做傻事。
汪襲綠望著眼前這些毫無疑慮就接受她並真心對待她的親人,知道他們是真的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可是她完全插不上話可以解釋,見他們的神情益發擔憂,她索性站起身來。
見狀,眾人倏地噤聲,但仍緊張的望著她。
「小時候,我曾听娘說過,姨丈家有家傳秘藥,能讓人死,也能讓人生,是真的嗎?」
一說到這個,江聚峰立刻忘了方才的緊張,驕傲無比地挺著胸膛說道︰「自然是真的。」那可是祖傳秘藥,厲害得很,由于藥材難得,總共不過三顆,是被供在祖先牌位前的。
聞言,汪襲綠忙不迭的盈盈下拜,真切地道︰「此事既是真的,襲綠斗膽請姨丈賜藥,助襲綠月兌出褚家泥淖,襲綠願將娘留下的嫁妝全數拿來彌補姨丈的損失。」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也不是笨的,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要詐死,高高提起的心安穩的放回了心窩,江家三兄弟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至于江聚峰則是看了眼早已泣不成聲的妻子,想起了這幾年妻子的愧疚,這回只怕這個忙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妻子就會立刻哭死在他面前。
為了妻子,也只能對不起祖宗了,反正藥嘛,就是要讓人吃的,就算吃了一顆少一顆,那也不過就是顆藥嘛!
主意既定,江聚峰正色望著汪襲綠,問道︰「妳可想仔細了?」
這是攸關一輩子的事,可不能貿然去做,汪襲綠的那些嫁妝,在旁人眼中看起來或許眼紅,可在他江家卻是不算什麼,他在乎的只是汪襲綠會不會後悔,因為一旦詐死,便是拋去原有的一切。
「自然是想仔細了。」面對姨丈嚴肅的垂問,汪襲綠馬上頷首回道。
若非早已想仔細了,她又怎會冒失上門呢?
望著她堅決的表情,江聚峰沒再多說什麼,應允了,「好!」接著便和三個兒子熱切的討論著該怎麼做,怎樣才能天衣無縫。
汪襲綠瞧得又是一陣眼眶發熱。
忽而,她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胸懷,她知道這是姨母,因為姨母的身上總泛著和娘親一樣的溫暖,便在這一刻,她終于覺得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