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沅的驢車到了南郊別院時,正是太子宴請各大世家子弟前來清談。雖然這位太子並不通曉清玄之道,卻自持甚高,附庸風雅,常常邀請各大世家子弟與名士談經論道,眾人迫于威勢不得不前往敷衍塞責,他卻一直以此為傲,自認為也是其中的風雅之人了。
顧沅下了驢車,帶著抱著絲桐的阿蘿向著院門走去,卻是被一身甲冑手持長戟的侍衛攔下︰「你是何人,敢擅闖別院!還不速速退下!」
來來往往的馬車都世家徽記,顧沅的驢車原本不過是給顧家的身份低下的姬妾所用,是沒有徽記的,她又是一位女郎,侍衛自然不會放她進去。
阿蘿怯生生地道︰「姑子,如今可怎麼是好,只怕不會讓我們進去。」
顧沅微微擰眉,正要上前與那侍衛說上幾句時,只听身後有人喚她︰「沅小姑?」聲音低沉醇厚。
她回頭看時,只見崔廷一身素白綾紗大袖袍服向她走來,寬大的衣袍在他略顯瘦削的身上並不顯得突兀,與他清冷的俊顏相映成輝,讓他散發的容光益發冰冷高貴不可親近。他的俊美與謝軒、王彥、陸靳還有馮文異都不同,謝軒的俊秀溫文讓人心生親近,王彥的俊逸灑月兌讓人欣賞,陸靳是俊朗英氣讓人欽慕,馮文異卻是帶著咄咄逼人之氣的英俊,讓人不敢直視。
顧沅望著他,愣怔了一下,這才忙欠身道︰「見過郎君。」
「你要進別院?」崔廷望著眼前這位姑子,嬌小青澀,明明是個尋常的小姑子,卻又那般不尋常,「太子讓你過來的?」
顧沅搖搖頭︰「阿沅自己來的,有事要進去見過殿下。」她不敢抬頭看崔廷的臉色,知道自己這樣十分失禮,世家郎君們的清談,她一個小姑子卻要闖進去,又說不清緣由,只怕是讓人覺得她荒唐胡鬧。
崔廷看了看低著頭不敢抬眼的她,淡淡道︰「既然如此,你隨我來吧。」說罷他向著院門而去。
顧沅愣了愣,明白過來後大喜過望地快步跟了上去,崔廷竟然肯帶她進別院去,如此便可省去她與侍衛周旋。
崔廷沒有再跟她說話,只是帶著她進了別院去,侍衛見到崔廷來,也不敢再阻攔,恭恭敬敬地放了他們進去。
進了別院,顧沅咬了咬唇,快走幾步追上崔廷,欠身一拜下去︰「多謝郎君替阿沅解圍,不敢耽誤郎君赴清談之會,阿沅就此謝過郎君。」
一身出塵白袍的崔廷負手而立,看著小姑子難掩忐忑的神色,只怕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事讓她如此不管不顧要進了南郊別院來。他沒有追問,只是微微頷首︰「你去吧。」轉身帶著侍從向著會客廳而去。
顧沅的心砰砰直跳,她不曾想到這位在建康被姑子們稱為冷面玉郎的崔三郎竟然會帶了自己進南郊別院,甚至並不追問她的事。只是眼下,她來不及想更多,帶著阿蘿走到道旁的花亭中坐下,她在等。
來來往往的賓客許多,但很少有人注意到道旁茂密花叢中小亭里坐著的顧沅與她身旁的阿蘿,只因為她們的打扮並不出眾,讓人以為只是這南郊別院尋常的姬妾侍婢罷了。待到來往的人稀少時,夜色已經降臨,不遠處的會客廳中已經高高燃起燈燭,通明如白晝一般。
看著會客廳那一處侍婢們端著各色果餅炙肉美酒純漿忙碌地進出著,遙遙傳來眾人的高談闊論,立在漆黑的夜色中的阿蘿開始害怕起來,她雖然不知道那會客廳里的賓客都是什麼身份,卻知道即便這里隨便一個人都能要了她的小命去。
她微微顫了顫,輕聲道︰「姑子,我們要進去麼?」她雖然害怕,卻始終相信自家姑子早有打算。
顧沅搖搖頭︰「不必進去。」她目光沉沉看著會客廳,想必清談已經開始了,「把絲桐擺上。」
會客廳中濟濟一堂世家郎君,除了謝軒、王彥與崔廷,其余都是吳郡世家中人,太子高高坐在當中,正听著顧潼之大聲談論著清虛之道,世家之中有不少人附和稱好,倒也不顯得冷清。
王彥吃了一口耳杯中的酒,皺著眉將酒放下,百無聊賴地與崔廷道︰「來吳郡這些時日,益發覺得無趣,連這酒水都如同糟糠,難以下咽!」目光掃過正一臉昂揚得意的顧潼之,厭惡之情溢于言表。
謝軒笑著道︰「昔日在建康你不也說無趣,難得來這吳郡,只當放眼風物,寄情山水便是了。」
王彥冷笑一聲︰「只可惜大好山水風物也難掩污穢之氣,著實敗興!」他轉過臉,看了眼坐在當中的太子和他身後的馮文異,「在建康也不過是偶爾去太子府,如今卻要這樣日日跟隨左右,與胡人為伴同席,真是倒盡胃口!」
他看了眼崔廷和謝軒︰「你們何不與我一道先回建康,不必在此糟心!」
崔廷看了他一眼︰「我三日後便啟程回建康。」
不知何時,在廳堂中人高聲談笑聲之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琴聲,起初是低低的,輕輕的,听得並不太真切,卻錚錚然清透分明,讓廳堂中人都慢慢停下來,豎起耳朵去听,不知道是何處傳來的琴聲。那琴聲漸漸高亢,听來並不是時下哀怨纏綿的曲調,琴音抑揚頓挫,遒勁有力,有古樸大雅之風,平湖皓月,長空萬里,浩浩蕩蕩都在這琴聲中,穿過夜色入耳而來。
「何人在彈奏絲桐?」會客廳中眾人不由地都起身來,「竟然有如此琴藝!」隨著那琴聲尋覓,竟然都步出了會客廳。
王彥大笑地推開案幾起身來︰「今日怕是只有這琴聲讓人歡喜!」
謝軒也站起身來︰「這琴聲何等高華,定要見見奏琴之人。」
崔廷微微動了動嘴角,那個小姑子究竟要作何,難道不管不顧地闖進南郊別院,只是為了彈奏一曲,引得眾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