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易水葬入了祁家墓園後,穆清遠即刻返回了羊城,與他一起離開的還有畢南薇。
祁易水身前未完成的工作之一,就是主持修繕羊城那座老宅「陸公館」,老宅子的修繕整理並不是短時間能完成的工作,寶鏡預備著等馮堂教導她三年的約定結束後就親自前往羊城。
那位魯老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寶鏡必須親自問問。
在她回到青城後山石屋前,前往濟南的劉芳華一行回來了。
「沒有找到你女乃女乃的墳塋!」
于劉芳華而言,這個消息有喜有優。它意味著陸敏之可能沒死,也有可能當年死在濟南卻尸骨無存。
「雲崢建議我們往台島那邊查查。」
台島對國內肯定不友善,兩地通信閉塞,直到87年才會開放「大陸探親」政策。此時的台島猶在國黨控制下,追隨國黨潰敗台島的軍隊還在喊著「反攻大陸」的口號,整個台島到處都有此類標語,這話被印在各種生活用品上,比如火柴盒上面。
這種局勢下,越是秦家這種背景,越別想滲透進台島查探消息。
如果親女乃女乃陸敏之真的還活著,那最有可能就是被叛軍挾持到了台島,這麼多年通訊隔絕,才沒有她半點消息。雲崢女乃女乃為難的口氣,寶鏡自然能听出。
雖然和秦雲崢是男女朋友,雖然寶鏡也很喜歡尊敬雲崢女乃女乃。
但陸敏之是她的親生女乃女乃,寶鏡更願意由自己去尋找。
「劉女乃女乃,我會嘗試,用商業手段和台島那邊接觸下。」
肯定不能以內地公司名義,她可以在港城注冊個公司,再和台島方面謀求合作,只要觸角能深入台島,一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寶鏡記得沒錯,現在應該是台島竹聯幫急速擴張的時期,找黑幫幫忙,肯定要比找台島當局容易的多。
黑幫組織,能用金錢打動,要腐蝕台島當局的要員風險就太大。
劉芳華唉聲嘆氣。
沒找到生母的墳塋,徐海東倒是精神大震。他現在整天琢磨著要尋找陸敏之的下落,自覺畫圖沒有從前用心,加上頻繁請假,徐海東在原單位呆著很有壓力。
「小鏡,你說爸爸跟著你張叔叔干咋樣?」
張衛華的邀約,徐海東有些動心。羊城那邊不僅經濟發達,替張衛華工作時間上也更為充裕,方便徐海東隨時能請到假。
寶鏡微驚,她爸跟著張衛華干?
那肯定不是最佳選擇,張衛華與寶鏡的關系,既有人情在其中,也不乏相互幫助的利益。本來摻合個張鵬,已經足夠公私不分,如果徐海東再替張衛華工作,自己爸爸還捏人家手里,以後涉及到商業談判,寶鏡還如何開口爭取利益?
徐海東知道寶鏡在倒賣電器,但不知道她已經將星美發展到了幾十家連鎖店面的規模。
李淑琴倒是知道,听見丈夫的想法,她隱隱覺得不妙。
「徐朗三歲都不到,你要去羊城工作,丟我們娘三兒在南縣,都沒有個支持門戶的男人。再說了,小鏡很快就要完成三年學醫約定,她到時候得去省城上學吧,我都預備把小吃店的重心轉移到省城去,海東你卻要去羊城……」
徐海東一怔,最近他因為尋找生母消息都魔怔了,妻子所說的顧慮,他竟完全沒有考慮到。
劉芳華也忍不住開口道,「給人打工,終究是給他人作嫁衣。淑琴說得沒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海東你若是不想在南縣工作,劉阿姨幫你調動到蓉城去。」
從縣城往省城調動工作,擱過去徐海東壓根兒不敢想。
可這于劉芳華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寶鏡見她爸踟躕,心里微微嘆氣。80年代到90年代,全國到處都是商機,可她爸的性格吧踏實肯干,喜歡鑽研技術,卻不是敢闖敢干的性格,做個技術強人行,逼著他商海弄潮那就是趕鴨子上架,不然遍地商機的此時,她能給徐海東提供的選擇太多了。
做個技術大牛?
寶鏡心中微動,「爸爸,您想把空余時間用來尋找女乃女乃下落,不管替誰工作都不能完全自由吧?您有沒有想過,再繼續上學的事?」
寶鏡的想法,不僅出乎徐海東的意料,連最有見識的劉芳華也愣住。
徐海東都三十有五,這時候繼續讀書?
李淑琴卻拍手道,「小鏡說得我看可行,海東你這些年都遺憾沒能上大學,現在可不就有了兩全其美的機會?做學生最自由了,寒暑假時間多長,全國各地你都能跑。」
徐海東下意識搖頭,換個工作他能接受,畢竟也是見識過羊城繁華的成年人,一個大男人只要有傍身之技,鐵飯碗丟了也不可惜。可是丟了鐵飯碗去繼續上學?
那他豈非是成了不事生產的廢人?!
想到家里的經濟,要靠妻子和女兒支持,徐海東就不可能同意寶鏡的建議。
寶鏡也不和他爭辯,只笑道︰「老爸,再過三年我也要考大學了,您不會是擔心,復習三年都考不上,在我面漆丟臉吧?」
繼續深造有啥不好,徐海東並不缺實踐水平,要想繼續進步,他缺系統的知識,也缺少面向世界的眼界。
若是順利用一年多時間復習,爭取參加明年高考,大學畢業也不到四十歲,然後寶鏡覺得老爸可以去國外繼續深造,四十多歲正是男人的黃金年齡,到時候國內經濟風氣越發開放,國企大批倒閉破產,徐海東完全可以搞個屬于自己的私人設計院。
寶鏡給她爸畫著美好的大餅,徐海東對她所說國企將來會倒閉不太信,倒是對擁有自己的私人設計院挺感興趣。
「那麼大個廠子,豈能說垮就垮,你這是危言聳听。」
劉芳華一直默默听著,此時忍不住望向侃侃而談的少女。
她沒有徐海東那樣天真,見證過國家改朝換代風雲變遷,昔日富商可以變成貧民,又有哪種企業會永遠沒有倒閉的風險?國外的商業銀行都還有破產危機呢,現在的鐵飯碗,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變得不值錢。
國家恢復高考後,以後的大學生只會越來越多。
大學生遍地走時,高中文憑還值錢嗎?
什麼私人設計院畢竟很遠,但劉芳華認為徐海東的確可以繼續深造下,起碼得獲得一個大學本科文憑。
「這樣吧,海東單位上的職務先別辭,小鏡說得建議我看可行,你呀,靜心復習幾個月,試試考大學。」
保留職務前提下,全職上學,一般人肯定很難辦到,劉芳華卻不免說得理所當然。要是秦家人,她肯定不鼓勵這樣干,就算是秦雲崢也是老老實實上了軍校的,但對徐海東,劉芳華總覺得有所愧疚,少不得要開點小小的後門。
閨女慫恿,妻子贊同,連自己很信任尊敬的劉阿姨都在勸說,徐海東的立場還怎麼堅定?
「那我就試試。」
李淑琴抱著徐朗抿嘴一笑,「不去單位更好,眼瞧著小鏡就要回家來住,我們在省城買套房子,你就當個監工,一邊復習一邊將房子裝修好。」
35歲「高齡」,還要去參加高考。
徐海東的決議,沒過半天就傳遍了親友。寶鏡二舅媽照例要說幾句酸化,二舅李立德也覺得妹夫在發瘋,大舅舅李立平卻很贊成,寶鏡外公也同意。
「以前當副廠長時只負責一方面還不覺得,自從要管理整個肉聯廠,我時有心有余力不足之感,一直在惦記著什麼時候報個在職函授班,海東你做了我想做,卻不能毫無後顧之憂做的事,真讓我羨慕。」
李立平感概。
妹妹李淑琴的小吃店挺賺錢,徐海東全職繼續上學,李立平也沒有妹妹在倒貼的概念。
他反正就是羨慕妹夫,他妹妹賢惠,外甥女更妖孽得像散財童子,徐海東有繼續深造的條件,憑啥不去?
「你也別覺得自己是在家里吃白飯的,等過些年,技術人才吃香了,淑琴就可以在家閑著了,再把養家的重擔交還給你。」
誰的說法,都沒有大舅哥來得貼心。
徐海東心里最後的遲疑也不見了。除了不能賺那份工資,他真要考上大學,也不算給家里添多大負擔,誰叫八十年代的大學生讀書,不僅不用出學費,每個月國家還給發生活補助,供一個人在校生活費綽綽有余。
李蘭芯在京城大學上學,如今每月都有30元補足,每學期書費才幾塊錢,學費是不用出的。
李徐兩家里,唯有寶鏡外婆最愁。
「你看戲本兒里那些供男人上學的糟糠妻,可沒幾個有好下場,孩子都生了兩個,淑琴你咋就一點都沒長心?」
寶鏡外婆愁啊,愁她老閨女越活越單純。外婆並不是不信任女婿,徐海東現在看著挺好,誰知道考上大學後,會不會瞧不上她閨女?
外婆不是不願意女婿上進,她的意思,李淑琴也要隨時惦記著上進,否則等徐海東眼界高了,還怎麼看得起她?
李淑琴將徐朗往外婆懷里一塞,「媽,我天生就不是念書的料,您少操點心吧。」
寶鏡听了捂嘴笑,就她爸那情商,老媽還在收購站上班時家里也是女士說了算。她爸再到象牙塔里關幾年,學識上肯定進益了,情商不知道退化成啥樣,到時候還能翻得出女強人李淑琴女士的五掌山?
寶鏡是當成笑話講給雲崢女乃女乃听,老太太听了,親自上門向寶鏡外婆保證︰
「我和海東生母那就是親姐妹的交情,托大我也算海東的長輩,他將來要是對不起淑琴,不用李家追究,老婆子我親自敲死他。」
劉芳華大大方方,反把寶鏡外婆說得面紅耳赤。
劉芳華既然上了李家門,兩家人就算正式有了來往。
從前徐海東娶李淑琴肯定是他高攀,李家從來沒有看不起女婿過,如今女婿多了一門顯親,寶鏡外婆反而擔心起來。劉芳華親自上門保證,寶鏡外婆也像吃了枚定心丸。
寶鏡外婆年紀大了,肯定不是為自己余生生活操心,一顆心分成了三份只為兒女操心,李淑琴是千疼萬疼的小閨女,又是個教不聰明的死心眼,老太太就怕閨女前半生順利,到了中晚年才吃虧。
寶鏡很能體會老太太的心思,否則也不會開玩笑般將外婆的話傳到雲崢女乃女乃耳中。
陪同著劉芳華說話,見老太太沖自己眨眼,寶鏡就知道雲崢女乃女乃清楚了自己的小心思。
她臉頰微紅,有些赫然,「劉女乃女乃,是我犯了小心眼,您別和我計較。」
劉芳華大笑,「你呀,以後有話就直說,就算沒有雲崢的面子,我也當你是親近的小輩。」
寶鏡被說得越發不好意思,她央求劉芳華不要生氣多心,老太太佯裝不愉,「想要討好我也行,幫我個忙。」
雲崢女乃女乃還能害自己?寶鏡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
陪同劉芳華一行前往濟南的,還有秦縣長的妻子,向玉。
向玉和秦善民結婚十幾年,新婚第一年曾懷過一胎不慎流產,此後就再也沒懷過孕。沒有孩子,秦善民將情感都轉移到了堂佷秦雲崢身上,卻不會因為這些事就和向玉離婚。
秦善民不提,向玉卻因此郁結于心。
劉芳華沒少在妯娌面前替秦善民兩口子說話,向玉這些年一直在尋醫問藥,秦向兩家都很留意婦科聖手的消息。叫個小姑娘給看婦科,肯定是不太講究,可上次劉芳華在南縣,得知連港城霍家的家主都在找寶鏡治病,未來孫媳婦的醫術可見一斑,她就想讓寶鏡給向玉診治下。
「女乃女乃知道這事兒挺為難情,但你向嬸嬸想當母親的心情女乃女乃看在眼里……唉,世事就是這樣不盡善盡美,此次你給看過若說不行,你向嬸嬸今後也不必再吃什麼偏方,就當她和善民注定沒有子女緣分。」
劉芳華挺不好意思,寶鏡倒不覺得為難情。
作為一個醫者,病患在她眼中理應沒有美丑男女之分,未婚醫生難道就不能看婦科了?
別說秦善民是雲崢的堂叔,雲崢女乃女乃為此軟語相求,就算沒有男友這層關系,秦縣長當初也沒少幫助大舅舅,寶鏡願意自己來還上這個人情。
向玉三十多歲,作為縣長夫人,京城秦家的媳婦兒,穿戴上不奢華,肯定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但寶鏡初次見向玉,還是挺吃驚她的形象。
雲崢女乃女乃說得沒錯,向玉何止是郁結于心,她整個人干瘦得厲害,眉宇間有股黃氣凝聚不散,人雖然行事大方,但旁人都能看出這個女人並不是打從心底快樂。
「芳華嬸子,這就是寶鏡?寶鏡,我身上的是老毛病,你呀別有壓力,平日里怎麼給其他人看,就怎麼給我看吧。」
向玉言談溫柔,舉手投足間,讓寶鏡想起了堂嬸王月瓊。
月瓊嬸也是溫溫柔柔的,也身有病癥,可她們卻沒有將自己的不幸發泄到旁人身上,依舊待人溫和,寶鏡或許學不會這樣的秉性,但並不妨礙她覺得親近。
第一次見面,她就挺喜歡雲崢的堂嬸。
想起喜歡和自己找話題,喜歡哄小孩子的秦縣長,寶鏡覺得兩人很般配。
以她的階層,上輩子不知道秦善民的私生活,他到底有沒有兒女也無從得知,但這輩子,既然向玉的病找到了自己,寶鏡肯定得盡力。
「向阿姨,我先替您把脈吧。」
脈象,最能直觀說明一個人的身體狀況,寶鏡的把脈又與其他醫生不同,只有在面對病人時,她才會動用太陰鏡觀察病灶。
寶鏡雖然年紀輕輕,名氣更不如向玉從前找的那些婦科聖手,臉上甚至帶著不符合年齡的寬容安撫之笑。
偏偏,當寶鏡的手指搭在她脈上,向玉的心情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劉芳華說了,若是寶鏡也不能治好她身體的毛病,此後也不叫她繼續看其他庸醫了。向玉有些釋然,更有隱隱的失落,失落的是,她或許真沒有機會當母親。
寶鏡的判斷,就像是宣判向玉能不能成為母親的判詞,向玉豈能不介意?
放松,放松,心情一緊張,脈象就會起變化,說不定就會影響寶鏡的判斷。久病成良醫,向玉挺了解一些常識,然而她此時又怎能真正放松呢。
等待宣判的過程,真是太漫長了……度日如年,說得就是此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