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陸氏出吳郡。
陸姓最早的起源是戰國時期齊宣王少子田通受封于平原陸鄉而得姓。田通第五世世孫陸烈,西漢吳郡縣令、豫章都尉,深得吳人愛戴,其余陸氏族人舉家遷移到吳郡,江左吳郡就成了陸氏聚居之地,故說天下陸氏出吳郡。
羊城陸家,自然也是吳郡的陸姓人,不過是幾代前才搬遷到兩廣地域。
古時的吳郡,便是如今的蘇州。
陸氏的宗祠就在蘇州,徐海東……不,現在應該稱作陸海東。陸海東選擇了從母姓,陸謹行十分高興,就要帶著外甥一家前往蘇州祖祠祭祖。祭了祖,以告慰陸家老夫妻在天之靈,陸謹行身為這一房的長子,竟未替陸家留下血脈,一直無顏見老家族人。
「戰亂紛飛,不知多少名門望族由盛轉衰,更有像羊城陸家這樣,幾乎湮滅在戰火中的……幸而,天不亡我陸家,竟讓我尋到了海東。」
正月初八,大年還沒過,華國各地都殘留著春節喜慶的氣氛。
陸謹行穿得一絲不苟,拜訪蘇州陸氏的老族長。
老族長今年八十有二,眼楮花了,耳朵也不好,杵著拐棍被人扶出來,整個村子都被驚動了。
陸謹行在老人家面前很恭敬,也很低調。
陸謹行雖然年過古稀,老族長卻是他隔了房頭的叔叔輩,小時候每年都會隨父母回蘇州祭祖,陸謹行對宗族很有歸屬感,自然對堂叔恭敬。
剛回國時,他其實就回過祖祠。
不過孤零零一人,雖帶了大批禮物,卻不被老族長待見。
因他沒有子孫,羊城陸家這一房頭算是絕了嗣,陸謹行亦十分愧疚。
外甥從母性認祖歸宗,羊城陸家一下子添了好幾口人,頗有重新枝繁葉茂的趨勢,陸謹行想法頗為孩子氣,覺得自己又能在老堂叔面前挺直腰桿做人。
陸老族長帶著老花鏡,打量著陸謹行尋回的外甥。
「都是你妹妹當年糊涂,不過這孩子既然願意認祖歸宗,那就為他開祠堂,在族譜上添一筆。」
陸老族長還是老封建思想,說起陸敏之當年私奔,語氣中都是不恥。
陸謹行硬是咽下這口氣。
這些年他和妹妹各自飄零國外,去世父母的墳塋,全靠蘇州的陸家族人打理。說到底,他們同出一姓,在危難時會守望相助,被老堂叔教訓幾句也只能忍了。
老族長又簡單問了「陸海東」的情況,听說身旁站著的少女便是陸海東的女兒,閨名寶鏡,去年考入了京城大學。老族長連連說了幾個好字︰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不管男娃女娃,都要多讀書!」
這種場合也沒有寶鏡高談論闊的資格,她禮貌笑笑,老族長畢竟上了年紀,說了會兒話就精力不濟,和陸謹行約好了開祠堂的時間,便很委婉下了逐客令。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讓寶鏡是先天境的大高手,耳目聰穎不似常人。
走出了老族長家的院子,听得族長兒子問,「這可怎麼好,不是說要在族里過繼孩子給陸謹行那一房?現在忽然認了個從母姓的外甥……」
留在蘇州的陸氏族人,恪守著讀書人的清高,幾代以來日子過得都不算寬裕。
而陸謹行這一房的先輩赴兩廣經商,攢下了偌大的財富,可能沒有了清貴的名聲,日子卻實實在在滋潤。
等陸謹行回國後找到吳郡族人,大家知道他那房頭還沒有落魄,家大業大,族中就有人動了心思想要過繼孩子。眼下陸謹行找到了願意從母姓認祖歸宗的外甥,叫族人的打算落了空……改革開放的風還沒吹到陸家宗祠所在的村子,卻吹活了人心。
「過繼是為了避免陸謹行那一房絕嗣,他現在有了血親外甥,你讓他過繼其他人?罷了,不要再提,陸謹行並不吝嗇,想來對族人生活困頓不會坐視不管……」
老族長人老眼花,心卻不糊涂。
他老人家八十有二,最大的兒子也是花甲之人,聞言就嘆氣。
隔了幾代的血緣了,能有多少扶持,若是直接得到陸謹行的產業,那才真是……
越走越遠,寶鏡收回了神識。
人心莫測,她對陸氏族人尚沒有多少歸屬感,聞言也不太難過。只要現任的老族長不糊涂,讓她家順順利利開祠堂認祖歸宗,寶鏡也不會多管閑事憑添波瀾。
私下里,陸氏族人心思涌動,都被老族長一力彈壓下來,沒有鬧到陸謹行面前。
正月初九,良辰吉日。
老族長親自主持,開祠堂祭祖,獻上三牲五畜,把寶鏡一家人的名字都添到了族譜上。
李淑琴是「陸李氏」,李老板不太在乎這些形式,愛咋寫就咋寫唄。
寶鏡能看出爸爸很高興,不是這種近乎封建的行為,而是他身為徐家的養子,都年到四十了才找到出身歸屬……寶鏡發現她爸眼眶紅了,真是感情充沛啊。
陸敏之只能在祖祠外看著,她是出嫁女,不進娘家祖祠祭祖。
她們這代人,成長時一邊受到西方文化的沖擊很開明激進,一邊又恪守著老禮儀規矩,十分矛盾。
等祭祖結束,陸敏之似乎看出了寶鏡的不在意。
陸女乃女乃低聲道,「你要是選擇嫁給秦家小子,秦家是個大家族,類似這樣的活動有不少,你要當長孫媳婦,將來還有得適應。」
寶鏡的表情簡直像被雷劈中。
她忽然想到,等她和秦雲崢結婚了,這個不太有歸屬感的陸家祖祠,她也不能進了啊。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寶鏡一陣惡寒,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個,她爸媽肯定舍不得將她「潑出去」!
……
吳郡祭祖只是其一,寶鏡的曾外祖父,外祖母的墳塋還在羊城。
一家子到曾外祖父、外祖母墳前上一炷香,也算告慰先人。一行人不嫌麻煩,又轉戰羊城。陸公館收拾的整潔干淨,不必住什麼酒店。寶鏡一家子姓了陸,再到陸公館,就要以主人而非親戚的眼光看待這所老宅子。
寶鏡很感概。
當年她和穆清遠在陸公館比試,從積滿灰塵的庫房里翻檢有價值的古物,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這里會成為她的「家」。
緣分就是這樣奇妙。
如今今生她沒有拜祁震山為師,不接觸古玩圈,不認識穆清遠師徒,就不會來羊城。
不會和舅公陸謹行見面。
那會不會,也就錯過了和舅公相認的機會?人海茫茫,舅公也上了年紀,彼此錯過,他還能有多少年可以盼?許晴死後,寶鏡重生的戾氣執念消散了不少,此時想起來卻仍覺得心酸。
上輩子,舅公是不是依舊守著這棟陸公館,卻一生都沒有等到陸氏後人?
她在反復遇挫時,更想不到,就在羊城,原來還有既顯赫又孤獨的至親血脈存在。
幸而,一切都過去了。當她保住了太陰鏡,就逐漸改變了前世的命運……比起孤單飄零的悲慘命運,如今強敵窺視的狀況,都讓寶鏡沒那麼愁了。
楊六腿傷初愈,激動情緒過後,就離開了南縣。
不過楊六並未回京城,而是先行一步,來到了羊城。
穆清遠的爺爺,當年人稱「穆帥」,曾經是楊父的忠實擁躉。不過老一輩陸續去世,穆朝陽卻要比穆帥圓滑,如今京師暗潮洶涌,楊六決定來談談虛實。
如果穆朝陽和雷家同流合污,情況就太糟心了。
不說穆朝陽看見六公子時有多麼吃驚了。
穆書記心里天人交戰,又有點心虛。許老之前的意圖,難道被楊家知道了?
可他並未答應幫忙對付楊家啊——穆朝陽又不傻,許泰達對付楊家是私人恩怨,穆朝陽在羊城當著土皇帝,只要不犯錯,連上頭都不會輕易動穆家,他何苦卷入這攤亂局?
心里想清楚了立場,穆朝陽對上楊六時,總算漸漸放平了心態。
他甚至把穆清遠叫回羊城,拜會下楊六。
「能得公子指點一二,小兒終生受益無窮。」
穆朝陽不是在瞎奉承。
穆清遠是「迷途知返」才入官場的,半道出家,難道還有楊六通透?楊六學得不是為官之道,而是為君之道,和普通的權貴,存在著眼界的差異。
穆朝陽想要穆清遠走得更遠,所以才求楊六提點。
可惜穆書記的心意,穆大少爺又不領情。穆清遠是回了羊城,卻沒有先返回穆家,听聞陸公館最近又住進了人,穆清遠哪里還忍得住。
他又能見到寶鏡了。
年至三十,穆清遠成熟穩重,寶鏡都有點恍惚,從前那個穆大少,真的完全蛻變了。
「穆師兄,听說你又升遷啦?」
穆清遠不太想聊官場的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盒子,里面裝著一枚獅子滾球的印章。
「我前段時間在鄉下老房子里淘來的好東西,師妹拿去玩吧。」
祁易水死後,穆清遠再沒踫過古玩。
他以一種固執的方式將有關祁易水的一切封存,包括傳授自祁易水的技藝。
寶鏡挺高興接過印章,覺得穆清遠這是從悲傷中走出來的象征。
「是田黃印!師兄實力不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