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男人要做的事……什麼時候女人能反對得了呢?」賽觀音似在看著那竹竿上的斑紋,喃喃的道︰「男人的心可以那麼冷硬。」
商雪袖一瞬間有些失措。
即使除了最初在蕭園的相見,後來賽觀音一直在開導、幫助自己,但她仍不習慣這突然來自于賽觀音的好意和有些過深的交流。
她垂下了眼楮,抿了一口茶,道︰「娘子不必為我不平。我……我很感謝六爺。人生至此,我並沒有太多遺憾。」
賽觀音似乎並不相信商雪袖說的話,歪了頭,道︰「那麼,現在便是你想要的結果麼?」
商雪袖驀地茫然起來。
在沒有遇到殿下時,為了戲,她什麼都可以付出,雨夜里的奔跑哭求,三年來的苦練不輟,南北奔波的辛苦……
遇到殿下後,也曾拼盡全力,務求這一場情不留遺憾。
若大鵬扶搖直上需要的是可卷起滄浪的狂風,那麼她也希望自身的這一小股風能起到絲絲的作用。不然她不會去石城關,去西郡。
她真的不知道,若南郡那樣的事是阿虞拜托她的,她會不會應下來。
《牡丹亭》里那樣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的情……已經如絲絲藤蔓,慢慢的纏上了她。
她在動搖。
商雪袖覺得自己不能繼續想下去了,她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她有些慌亂,又似在辯解什麼,又似在轉移著話題︰「這條路,我進了蕭園,便要受六爺的教誨……若把它只當成其中的一個經歷而已,便……便會好受一些,所以,娘子不要再怪六爺。」
賽觀音看著她語無倫次,說著「好受一些」的時候,卻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忽的嘆了口氣,道︰「我跟你說過我和六爺的事嗎?」。
她的嘴角露出了平和的笑意,可這笑意在商雪袖眼中顯得萬分淒涼。
「世人知道我是名伶,六爺是懷遠侯府的小侯爺。可卻不知道這兩樣連在一起意味著什麼?」她諷刺的笑了一下︰「情深意重、不離不棄的風流佳話?」
賽觀音搖搖頭︰「不,不是,是天塹,天塹……」
二十年前,蕭遷正是不識愁滋味的時候,作為懷遠侯府最沒有壓力的老三,盡情的、也盡職盡責的當一個風花雪月的紈褲子弟,做自己想做的事兒,沒人對他提要求。
他對戲尤其鐘愛,上京的戲班子幾乎被他溜遍了,然後他遇到了賽觀音。
世人的有些傳言還是對的。
從此蕭遷只捧賽觀音一個,從單純的包場子看戲、豪氣的打賞,到編寫新戲,組了班子遍邀名角兒給賽觀音配戲,早已不是簡單的女伶與戲迷的關系了。
而這時候,懷遠侯的長子、次子早已經沒了。
承繼懷遠侯爵位的大事不得不落在蕭遷的頭上,自然而然的,和他關系最密切的賽觀音進入了懷遠侯府的視線。
懷遠侯和侯夫人才驚覺到,蕭遷對這個女伶不是隨便玩玩的。
賽觀音眼中一滴淚都沒有,偏著頭問道︰「我是一個女伶,你說,若給我兩個選擇,要麼離開六爺,接著唱戲;要麼跟著心愛的人進侯府,我會選哪樣?」
她笑笑︰「這還要想麼?我自是願意為了六爺進侯府。這也是懷遠侯府最大的讓步,六爺如果願意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那就可以抬我進去。那是懷遠侯府,就算是納個妾,都要身家清白,能讓我進去做個妾,已經算是開了恩了。」
「可六爺不願意。」賽觀音道。
商雪袖道︰「六爺愛重娘子……」
賽觀音笑了起來︰「他不同意,他說,我這樣的名伶,在後宅里,是暴殄天物……我應該在戲台上,有萬千人為我著迷。他說,他還有很多戲要寫給我唱。他跟懷遠侯府的老侯爺和夫人說,要娶我做正妻,不但如此,我,賽觀音,還要能繼續唱戲。」
商雪袖張了嘴,痴痴的看著賽觀音。
「你說,他是不是傻呢?你見過有娶女伶做正經侯府夫人的嗎?你見過有侯府夫人登台唱戲的嗎?那會兒,伶人可還是賤籍呢!」
賽觀音飲了一口茶,又有些懷念的痴笑了起來︰「可是,他年輕的時候,就是那樣的張狂……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要,是那麼瘋狂肆意,那麼讓我歡喜。」
「我便听了他的。其實我也喜歡唱戲呀……我沒想到他願意為我說這樣的話。老侯爺都要氣瘋了,自然是不同意的。于是就僵了下來,六爺也不娶妻,天天膩在我這里,直到我摔斷了腿——于是,這場六爺給我的夢也就醒了。」
商雪袖從沒有想過,那樣每天都平靜著一張臉,似乎從來與「跳月兌」、「張狂」無緣的六爺,曾經在年輕的時候,做過那樣肆意妄為的事,做過那麼無望的美夢。
「我不知道是該怨忿我的功夫好,還是該感謝我的功夫好……五張桌子那麼高的跳台,我沒有摔死……可懷遠侯府恐怕是覺得我應該能摔死的吧。」賽觀音意味深長的道︰「他們給六爺訂了親。」
商雪袖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勁,道︰「那台子……」
「被人動了手腳。」賽觀音很平靜的陳述著︰「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能見到六爺,一見到他就會想起那動了手腳的台子,會尖叫,會發瘋……若不是他,若我沒有遇到他……即使遇到了他,如果他放過我,不讓我做那樣荒唐的夢,我就不會有那樣非分的念想……」
她的眼楮泛起了紅意,不是因為傷心難過,而是因為不自主的一旦回憶起來、就仿佛連那回憶中的仇恨都一起帶了回來。
商雪袖的身上一陣陣的發涼。
她不想再回憶南郡的事,可是卻一件件的往腦海里鑽……梁師父親見了賽觀音的這一場慘劇,所以臨走的時候,交代了那麼多事。
曾經她還暗自笑老人家多心,可現在和賽觀音所說這樣一對,梁師父,他哪里是擔心她受傷,只是他經歷的事情多,想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