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九月末,天氣轉涼,宮里給每人又發了兩條夾褲和兩件對襟長衫。
這一天,李姑姑和一個姓羅的執杖姑姑,領著這近五十個宮女去後院當差。挑了十個能分辨花木和雜草的宮女做了領隊,五人一組分頭在後院各處清除雜草。
果兒做為其中一個領隊,拎著一個大竹筐帶著吳青巧兒,還有兩個分別叫瑞娘、小玉的宮女選了一處蘭花圃。
「這個地方好,除了蘭花就是雜草了,這總不會出錯了吧!」果兒得意的說。
「就你鬼機靈。」巧兒嗤笑道。
幾個人相互打趣了幾句,埋頭認真工作了。五個人正起勁地拔著雜草,巧兒也不知看見了什麼,「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吳青趕緊捂住她的嘴,看了四周一眼,低聲問道︰「怎麼了,可是被什麼咬了?」
巧兒白<著臉連連搖頭,指著一處蘭草從也不說話。其他的人湊過去一看,媽呀,有幾株蘭草葉子上散布著幾點可疑的暗紅色痕跡。一株蘭花底下還躺著一只沾了血跡的淡青色繡鞋。
吳青知道此事不妙,趕緊對果兒說︰「果兒姐,你快去找李姑姑和羅姑姑來,這件事只能推給上頭,我們不能沾。」
「好,那你照顧好巧兒,我看她嚇得不輕。」果兒說完趕緊去找人。
吳青又對剩下的這三人鄭重地說道︰「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不可以有流言從我們五個人當中傳出去。這可是關乎人命的事,當心禍從口出。」巧兒三人連連點頭。
吳青見巧兒咬著唇,眼淚還在眼眶中打轉,忙輕輕將她抱住,溫言哄道︰「別怕,有我們呢!這有什麼,宮里見不得光的事多著呢,你得學著習慣。我們只要守好自己的規矩,做好自己的差事,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別說。別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害到我們頭上。」邊說邊在她背上輕輕拍著。
正說著,李姑姑和羅姑姑過來了。二人將現場看了一下,互相交換了眼色,羅姑姑便掏出一方帕子,將繡鞋包住塞進袖籠里。李姑姑皺著眉厲聲說道︰「今天的事就當沒看見,要是事情從你們五個人口中傳出去,立即杖斃。現在換一個地方繼續干活。」說完和羅姑姑疾步而去。
出了這件事,大家都有些惴惴。吳青笑道︰「大家把心放寬一些,左右這件事和我們沒關系,不用一直放在心上。當務之急是干完差事,等下午收工的時候,筐子里沒有裝滿可就沒晚飯吃了。」
果兒連忙說︰「對,當差要緊,對面不遠處還有一個花圃,趕緊過去。我們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沒功夫瞎想。」
大約到了申時,羅姑姑方叫大家去集合。一行人回到住處,已是疲累不堪,腰也僵了,腿也酸了,脖子也抬不起來了,每個人的手上多多少少都起了水泡。
等用完夕食,李姑姑又引來一名二十多歲文繡院的繡娘來教她們做繡活。繡娘圓臉微胖,自稱陶姐,人很隨和,不一會兒便和大家聊在一處。
十個宮女當中琴琴和巧兒繡活手藝最好。其他人多少都有些基礎,就吳青繡了拆,拆了繡,半個時辰過去了還什麼都沒繡出來。果兒笑道︰「也有你抓瞎的時候。」
吳青一臉窘迫,也無心跟她斗嘴。陶姐見她著急,便坐到她身邊,細細的教她手勢,又在白帕上演示了一遍。吳青漸漸沉下心,手也沒原先那麼僵硬了。
陶姐笑道︰「有些進步了,針腳再勻些就更好了。」吳青心下感激,真心謝過。
陶姐待了一個時辰便起身告辭,又叮囑她們不要練的太晚,等人走了,巧兒輕聲說道︰「陶姐人真好,手藝也好。」
「她們的手藝能不好嗎?你沒听她說,文繡院的繡工很多都是宮外聘來的。陶姐在宮里待了五年了。我要是有這手藝就好了,風吹不著太陽曬不著,還有月錢拿,比拔草強多了。」果兒羨慕道。
「又不會讓你拔一輩子草,頂多半年就會安排正式的差事的。就是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分到一處。」吳青說道。
「啊,你怎麼知道還要重分啊?」巧兒一臉憂慮。
「我是猜的,再說還早著呢,怎麼著也要將我們訓練得像個宮女吧。」吳青隨口說道,「哎呀,先不說這個了,巧兒姐快教教我,這里該怎麼繡……」
天慢慢黑了,眾宮女都放下手中的活計,洗漱睡了。許是這一日的勞累,也沒人說話,吳青不一會就睡著了。
而此時的棲鸞殿,曹貴妃正大發雷霆,她指著跪在地上的綠衣內監斥道︰「你是怎麼辦差的,我囑咐過你要做得不留痕跡,現在竟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我且問你,除了一只鞋子以外,可曾落下別的什麼東西?」
綠衣內監擦了擦額上汗水,戰戰兢兢地回道︰「小的保證,絕對沒有落下別的東西。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發現鞋子的是幾個梨落坊的新來宮女,她們什麼都不知道!」
曹貴妃冷笑道︰「她們是不知道什麼,但那兩個管事宮女都是宮里的老人,她們會不懂?現如今她們肯定已經同阮尚宮稟告過了。阮尚宮是皇後的人,此事于我們不利。你去派喬典正查一下事情的進展,隨時向我回報。」
綠衣內監忙伏地稱諾。曹貴妃又問道︰「讓你處理的宮女弄出宮了嗎?」。
綠衣內監趕緊抬起頭回道︰「今日天未亮,小的就已經通過尚食局的田押班把人從東華門運出去了。知道此事的只有田押班和負責采買的兩位小黃門內監(最末品內侍官)。他們都是極妥當的人,絕不會說漏嘴的。」
曹貴妃點點頭道︰「死的是玉美人的宮女,皇後肯定會召她詢問。好在她是個聰明的,應該不會把本宮牽連進去。此事不可再聲張,你打听消息的時候警醒些,不要再冒失了。」
綠衣內監忙一迭聲應諾,勉強平息了曹貴妃的怒氣。
第二天醒來,眾人洗漱好,吳青領著她們將宮規誦讀了一遍,方才用過晨食。這天還是李姑姑和羅姑姑領著她們去後苑拔草。
吳青幾人盡量繞開蘭花圃。三天過去了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知情的五個人才漸漸將此事淡忘。之後幾天,大家又被兩個姑姑領著去後苑的觀稼殿親蠶宮等空置的宮殿、亭閣打掃除塵。
進入十月,宮苑里的很多樹木開始落葉了,兩個姑姑又領著她們到各處清掃落葉。時間就在這繁重枯燥的差事中慢慢過去。
此外還得堅持練習宮規禮儀,針工繡活。經過一個月的練習,吳青的繡活漸漸能看了,雖然沒有巧兒繡得精致,但起碼能讓人認出來繡的是什麼了。只不過陶姑姑說這個水平還換不了錢。巧兒和果兒的繡活倒是拿去托陶姐相熟的內監賣掉了,巧兒得了約一百文,果兒也得了五六十文。
賣繡活的錢不可能都歸了她們,帕子和繡線都是陶姐從文繡院領來的,還要給代賣的小內監辛苦錢。過宮門的時候還得給看門的內侍、禁衛一些好處。這些陶姐都告訴了她們,所以宮女們也沒有什麼意見。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東丙間的宮女除了琴琴以外都隱隱將吳青和果兒當成了主心骨。吳青識字又肯幫人,遇上一些對內對外的小糾紛吳青三言兩語將道理一說就能平息。果兒性子直爽,愛說愛笑,遇事也不怵,燒水領飯什麼的也願意帶頭。
琴琴見眾宮女們在一起時有說有笑,連一開始跟在自己**後面的蘭娘,現在也一口一個果兒姐青兒姐地叫得親熱,忍不住不時冒些酸話。
十月末的一天,原本很平常,眾宮女練習了宮規用過了晨食,正等著領差事時。一個著綠衣宮裝的女官被馮女史,李姑姑羅姑姑簇擁著走進了東丙間。眾宮女連忙站成一排,垂手肅立。
馮女史說道︰「這位是司正司喬典正。」
「奴婢見過喬典正,喬典正好!」眾宮女齊聲見禮。
喬典正點點頭,問道︰「誰是吳青?」
吳青雖疑惑,但不敢遲疑,忙上前一步,福了一福,回道︰「回喬典正的話,奴婢正是吳青。」
「跟我來。」說完轉身就走。吳青趕緊跟上。
喬典正走到院外巷道,在一處角落停住,吳青不慌不忙,垂手侍立。喬典正將吳青細細打量一番,方才說道︰「馮女史和你的教導姑姑都對你評價很好。我看得出你是個聰明人,听說又識得字。現在你好好當差學規矩,等你年滿十五歲便來參加尚書內省的內比試,比試合格就可以做女官了。不過我要說清楚,過了內比試就不能放出宮去了。」
吳青想了一下回答道︰「回典正的話,奴婢現在不能給您肯定的答復,容奴婢想一想。」
「好,反正你年歲還小,關系你的前途,是該好好想想。只是有句話我得放在這里,我給你指了一條明路,你就要清楚自己是誰的人。」喬典正嚴厲地說道。
「是,奴婢一切都听典正的,您的知遇之恩,奴婢銘感五內,永不敢忘。」
「很好,記住你的話。對了,有件事我要問你,前幾天你們幾個在後苑當差,在蘭花圃都看見了什麼?」
吳青想了一下,回道︰「回喬典正的話,奴婢和其他幾位宮女,一同發現了一只沾了血跡的繡鞋,再沒有別的了。」
喬典正點點頭,又說道︰「今天我問你的話,不要對別人說起。從今日起你們要去延壽宮當差了,你快回去收拾行李吧。」
等吳青回到居處,果兒巧兒已經幫她收拾好行李了。眾人排好隊趕往東偏門上車。在車上巧兒跟她交代了一下馮女史說的話,說是皇上和各位主子自入十一月至明年元夕都在延壽宮過冬。馮女史在梨落坊挑了一百個人,命大家要在皇帝駕臨前,將延壽宮的各個宮室和宮苑都打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