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睡到半夜,李姑姑來敲門了,提著一個竹籃進來,一人發了兩個炊餅,給了她們一刻鐘的時間洗漱吃飯。臨出門又讓她們把家里帶過來的襖子穿上,解釋說等過兩天她們的冬服就會從宮里運過來。
眾人忙忙亂亂的收拾好了,又在雜物間取了個人的工具和幾盞羊角燈趕到承月湖東邊苑門。李姑姑扣了扣門,不一會兒便听得拉門栓的動靜,「吱呀」一聲門響,從里頭探出一個腦袋,吳青借著微弱的燈光認出這個小內監竟是魏雲。
吳青忙拽了拽巧兒果兒的衣袖努了努嘴,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二人心領神會,也露出驚喜的神色。
李姑姑和魏內侍換了對牌,宮門方緩緩打開一扇。吳青三人從魏雲身邊過的時候笑著點頭示意,魏雲亦含笑頓首。小小的默契有如一團小小的火苗在這寒冷的深夜溫暖了四顆年輕的心。
進入東邊宮苑,李姑姑將沿途的青石燈一一點燃,幽黃的亮光透過石燈或圓或方的孔洞,將周圍的花木景致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宮女借著這點光亮,仔細做著自己的工作。
李姑姑沉聲說道︰「天亮以後貴人們就要住進延壽宮了,趁今天晚上將自己毛手毛腳的毛病改改,每個人都動作輕一些,手里穩一些。別到時候動靜大了,擾了各位貴人的清淨,害了自己也連累大家。特別是負責灑掃的幾個,動作一點要緩。一入冬,落葉更多了,從今天開始再撥兩個做其他差事的宮女來幫忙拾撿花木假山上的落葉。」說完點了琴琴和另一個正在拔草的宮女。
琴琴暗暗松了口氣,左手腫的發亮,實在做不了擦洗的活計,讓她去撿落葉就免得左手再遭罪了。
將事情安排好,李姑姑便坐進東苑的門房處休息。魏雲看見李姑姑進來,起身點頭示意,又為李姑姑倒了杯熱茶湯。二人客氣寒暄了幾句便各自坐下休息了。
魏雲原想向李姑姑打听吳青的近況,但不知李姑姑的脾氣秉性,不敢貿然相問。心里思量了一番,決定等過些時日熟絡些再慢慢攀談相問。
看見李姑姑走遠,吳青和巧兒忙避著人從懷里掏出省下的炊餅,遞給果兒。果兒連連推讓,吳青正色道︰「你不吃怎麼有力氣當差,跟我們還客氣什麼,快拿著。」說完把炊餅硬塞進她懷里。
時間在忙碌中很快過去,原本凍僵的雙手也慢慢暖和起來。等把東邊宮苑打掃干淨,果兒一把扔下竹掃帚晃著發酸的手臂抱怨道︰「一掃就掃兩個時辰,可累死我了。」
吳青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珠笑道︰「幸好姑姑沒瞧見你剛才的冒失樣,不然得罰你打手板了。剛剛姑姑才吩咐過動作要輕,手里要穩,你可倒好,把掃帚扔出這麼大的動靜,要是貴人住在這,還不被你嚇出個好歹。」
「我的好青兒,你可比李姑姑還嘮叨,貴人不是還沒來嗎?我知道分寸的。」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白說兩句罷了,果兒姐最英明,最有分寸,最穩重了。」吳青笑道。
「哼,那是當然。」
正說著李姑姑走了過來,吩咐吳青果兒去叫眾宮女將手里的活收一下尾,一刻鐘以後在東苑門口集合。
回到住處天還未亮,眾人疲累不堪,倒頭就誰。睡到辰時許起來洗漱吃了朝食,漿洗完衣物便都待在屋里練習宮規禮儀和繡活。而琴琴則趴在床頭小木箱上奮筆疾書,趕那一百遍宮規。
果兒也領來了紙筆,寫得愁眉苦臉,一盞茶時間過去了,還只歪歪斜斜的寫出兩個字。
看著果兒可憐兮兮的小臉對著自己擠出一個難看的諂笑,吳青只覺得頭皮一緊,連忙擺手道︰「我可不敢替你寫,被姑姑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果兒見她拒絕,既失望又沮喪,撅著嘴慢慢寫了起來。吳青不忍,湊過去輕聲笑道︰「不能替你寫,能教你寫。」說完坐到她身後,右手包著果兒的手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
果兒回頭感激地笑了一下,巧兒見了這一幕笑著搖了搖頭。三個人越發對這份難得的情誼珍而視之。
第二天的晚上,東苑里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但宮女們分明又感覺到了不同。有一種讓人精神緊繃的氣氛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所有人都繃緊了弦。連平時大大咧咧,敢說敢笑的果兒也閉緊了嘴。宮苑中靜得可怕,只有微微的掃帚劃動地面發出的沙沙聲。
夜那麼靜,那麼長,長的讓人窒息。
等到果兒和吳青分頭叫人集合的時候,所有人都吁了一口氣,如獲重生。
等到宮里的冬衣發下來,已經是十天以後了。時隔多年吳青仍能記得那天的晚上特別冷。戌時時分,黑蒙蒙的天空降下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暗黑的天空同漫天飛舞的雪花連成一片,像結了一個無邊的網,將所有人所有事都困在其中。
羊角燈發出的光愈加顯的微弱昏黃。雖然每個人都穿著厚厚的冬衣,腳上穿著夾綿鞋套著木屐。但夾著大片雪花的北風呼呼打在人臉上,如同刀子割、鞭子抽一般疼痛。
來到東苑,青石路徑已經蒙上一片雪白。李姑姑早已事先安排所有負責拔草的人一起幫忙掃雪。十幾個人將東苑的路徑從頭到尾清掃了一遍,回過頭一看身後又落下一層薄薄的雪。
李姑姑低聲吩咐眾人趁著路上的雪薄接著掃,若等雪積得厚了,就得用鐵鏟了。而用鐵鏟除雪則會發出大的動靜,擾了貴人清夢。
雪一直下,眼看已入卯時雪還沒有停的意思,姑姑吩咐道︰「繼續掃,等到卯時五刻各殿的粗使宮女起來當差即可。」
眾人不敢有意見,接著埋頭干活,雪漸漸小了下來,天也慢慢亮了起來。等到卯時四刻,移清殿、會寧殿等眾殿宇的院門一一打開了。李姑姑吩咐果兒和吳青一同將散在各處的宮女召集歇工。
石板路上濕滑,吳青和果兒也不敢走的太快。兩人不經意地抬頭,齊齊被眼前的雪景震撼了。只見宮殿高高的重檐歇山頂上、花木上、假山上都蓋上了厚厚的白雪。玉澗的上空蒸騰起濛濛的白霧,將這一切籠罩的更加朦朧迷幻。
果兒長嘆一口氣,說道︰「掃了近三個時辰的雪,現在才能抬頭看上一眼,不過也值了。」
吳青點了點頭,沉吟道︰「何曾燒龍麝,香霏繞吾身。」
話音剛落,便听的身後擊掌之聲,二人回頭,但見兩個輕裘寶帶,美服華冠的翩翩少年,正站在五步之遠的地方含笑而立。
吳青趕緊跪下行禮︰「奴婢見過兩位殿下,給兩位殿下請安。」果兒愣了一下也趕緊跪下。
其中一位稍年幼些的少年好奇地問道︰「剛才兩句詩是何出處,為何我從來都沒有讀過呢?」
吳青想了一下回道︰「回殿下的話,奴婢也是無意中听來的,並不知道出處。請殿下恕罪。」
「哦?三哥對詩詞最有研究,可知道這句詩的出處?」年幼些的皇子問道。
「從古至今存留下來的詩詞歌賦浩如煙海,不知道某一句的出處又何必耿耿于懷呢。」邊說邊握拳抵唇笑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還是不要為難她們了吧!地上那麼濕,衣服沾濕了怕是會寒氣侵體。」
「那你們就起來吧!」年幼的皇子一揮袖子大方道。
吳青和果兒連忙謝過兩位殿下,起身侍立。吳青不敢久留,大著膽子說道︰「啟稟兩位殿下,奴婢二人還有差事在身,容奴婢告退。」
「不急不急,剛剛那句詩不知道出處,著實令我難受。現罰你再說一首關于現下雪景的詩,我就放你們走。」
吳青咬著唇沉思片刻道︰「只有兩句,不知殿下可願一听。」
「只管說來。」年幼的皇子說道。
吳青抬頭環顧四周,吟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妙哉妙哉,好一個千樹萬樹梨花開。為何只有兩句?」
吳青心想︰「前後幾句的情境都與現在不符,只怪我大腦內存太小,一時間找不出更符合的詩了。」所以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回殿下的話,這兩句也是偶然听到的,只因這兩句好記,听了一遍便記住了。今日隨口吟來,讓兩位殿下見笑了。」
「真真是可惜了,為何你當時不仔細听清,認真記下呢?只記了這兩句豈不是要讓我牽腸掛肚,食不甘味嗎?」。年幼的皇子頓足道。
「為此傷神大可不必,不如今日我們二人將這後兩句詩聯上前段,看誰作的好。「三皇子提議道。
「此議甚好。那趕緊去向父皇母後請安。回來以後,我們二人坐在廊下對著雪景烹茶作詩,豈不美哉。」說完滿臉期待得和三皇子領著眾內侍宮女向苑門方向而去。
吳青看著他們離去,長吁一口氣,暗自嘀咕道︰「剛才還一臉不甘心,像足了小孩吃不著糖的樣子,一會兒又因為兩句話歡呼雀躍起來。真真是小孩臉六月天,說變就變啊,幸好不用伺候這樣小屁孩。」
誰知沒走多遠,年幼些的皇子便回頭大聲笑道︰「喂,你別回去了,去昆玉殿候著。一會兒我們回來了你就在跟前伺候。」說完又指著旁邊一名小內監吩咐道︰「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小的遵命。」小內監忙躬身一揖,後退幾步轉身小跑過來,對吳青笑道︰「走吧,四殿下指名要你伺候著,這可是好事,不要磨蹭了。」
吳青現在真真是苦笑不得,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啟稟中貴人,奴婢還有差事在身,還請容奴婢交了差事,回稟了教導姑姑再同您一道去昆玉殿。」
「這樣啊,也好,我跟著你,半個時辰以內必須要趕回昆玉殿。可不能讓兩位殿下等著你。」
「是,但憑中貴人做主。」
吳青和果兒陸續將眾人召集,回到東苑門口,吳青向李姑姑請罪說清了事情。李姑姑倒也沒有為難她,只說道︰「既是四殿下指名要你去伺候,你便去吧。若四殿下對你滿意,要將你留下,自會有人替你收拾行李。」又對小內監福了一福道︰「那就麻煩您將人領過去了,吳青入宮時日短,煩勞您多提點些。」
「好說好說,那我就告辭了。」說完領著吳青趕往昆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