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和忠親王就這樣不尷不尬地相處著。吳青的兩名使女不明所以,這一天,兩人在河邊取水的時候討論起幾個正使副使的關系。其中一個說道︰「哎,你說,忠親王地位尊崇,又是正使,怎麼倒好似怕我們那位吳副使啊?」
另一個說︰「你怎麼這麼笨啊!你看不出忠親王喜歡我們吳副使啊?一個男人只有喜歡這個女人時,才會這麼處處讓著她,哄著她。」
那個發問的顯然不信,反駁的︰「怎麼可能,忠親王看著比吳副使大一倍呢,吳副使教教女敕女敕的還像個孩子呢!」
另一個斜了她一眼說道︰「說你笨還不服。你別看她年紀小,能耐可大著呢。忠親王和朱副使但凡有事都來找她商量。你見過這麼見識廣博談吐不凡的孩子嗎?」。
那一個連連點頭道︰「你說的倒也不錯,著吳副使當真不簡單。哎,還是有學問=.==好,能討人喜歡。我听說吳副使還是宮女出身呢……」
二人邊說邊走,等走遠了,從河邊一片矮樹叢中走出一人,面色灰敗,瞠然自失,不是別人,正是朱副使。
誰能知道,眼前這個未及弱冠的青蔥少年,心里正承受著多大的失落與痛楚。自他在國子監見過吳青一次後,已記不得有多少次隱在人群中徘徊等待,只為遙遙看她一眼。也記不得去歲上巳節,從櫻山回來後所繪的仕女圖,自己已撫模過多少回。
這次出使北狄,當他听說有吳青在內時,他鼓足了勇氣向嚴厲的祖父毛遂自薦,終成此行。原想著能借此機會,和心上人朝夕相處漸生情愫。哪知卻遇勁敵,忠親王英俊瀟灑,文武兼備,又地位尊崇,自己實不是他的對手。
朱五郎頹喪地回到營地,卻看見吳青正坐在馬車外望著天上變幻的雲朵發呆,兩條腿還在不經意的蕩來蕩去,一副安逸恬靜的神態。朱五郎呆呆地看了一會,鼓足勇氣走上前笑道︰「吳副使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吳青笑道︰「我在想,如果變作一朵雲也好,只需隨風飄逝,什麼也不用想,那該多麼愜意啊!」嘆了一口氣又吟道︰「浮雲出處原無定,得似浮雲也自由。」
朱五郎看著吳青認真地說道︰「若有一日,你想拋卻俗事,浮游在天地之間,記得叫上我。我願意陪你做一片雲,笑觀塵世,覽盡天下。」
吳青心中一動,轉頭看向朱五郎,見他情見于色,不似玩笑,忙笑道︰「你也太認真了,我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古往今來,但凡說要超月兌塵世隱匿江湖之人,十之八九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你我正當年少,正是施展滿腔抱負的時候,哪里能為圖一己安逸,拋卻理想和責任,做一個閑雲野鶴般的世外神仙。但有一日,你我到了才華抱負不能施展的時候,再想這些不遲。」
朱五郎听到這樣的話有些失落,但還是大方地笑道︰「你一個女子,倒比尋常男兒想得還要深遠,實在令我折服。如若不棄,但願今後我們還能像今天這樣談天說地,暢所欲言。」
吳青笑道︰「朱副使客氣了,你我早已是朋友,今後自然是無話不說,只要朱副使不要嫌我聒噪就好。」
朱五郎忙擺手道︰「和你相識相知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嫌你!今後你也不要再叫我朱副使了,便喚我朱五郎就好。」
吳青站起身,一本正經地作揖道︰「青兒見過朱五郎,久不聞見,日可安否?」朱五郎不禁莞爾,忙回禮道︰「托青弟的福,一切安好!」
兩個年輕人這番笑鬧了一回,倒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之後的日子,兩人經常有說有笑,倒讓兩個使女又添了新話題︰這吳副使到底是喜歡忠王殿下還是朱副使?
使團行到第十天方到古北口,北狄早已派了接伴使在此關口相迎。這里群山環抱,道路崎嶇迷離。雖然明日就是春風了,但這里還是冰雪未融,寒風刺骨。
吳青不禁想起北宋蘇轍當年過古北口時所作的《奉使契丹絕句二首》。隨口吟道︰「亂山環谷疑無路,小徑縈回長傍溪。仿佛夢中興蜀道,興州東谷鳳州西。」停了一瞬又吟道︰「日色映山才到地,雪花鋪草不曾消。晴寒不及陰寒重,攬篋猶存未著貂》」。
朱五郎在旁听得擊節嘆賞,連聲稱妙。不多時,忠親王卻親自送來一件紫貂斗篷讓吳青披上,溫言說道︰「這里山地陰寒,你一個女孩家要注意保暖。」
吳青點點頭乖乖披上系好,回了一個甜甜的微笑,忠親王面色一紅,策馬而去。撫模著身上溫軟柔滑的紫貂斗篷,吳青的腦海里又浮現了上次兩人同乘一騎時的一幕幕畫面,不禁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到了第十二日,沿途已是河澤密布,草甸連綿。吳青心知這里已入遼河平原,蘇轍的《奉使契丹二十八首》中,有一篇《出山》是這樣說的︰燕疆不過古北闕,連山漸少多平田。奚人自作草屋住,契丹駢車依水泉。
使團在這些沼澤泥地中艱難行了七八日,終于在二月二十四日到達北狄王帳所在——王寨。這個‘寨’字果然貼切,王寨四方無城郭,無論是百官還是牧民,皆星散而居。蘇轍的《奉使契丹二十八首其十五虜帳》,有幾句倒與王寨的情形大致相似。文中說道︰虜帳冬住沙陀中,索羊織葦稱行宮。從官星散依冢阜,氈廬窟室欺霜風。舂粱煮雪安得飽,擊兔射鹿夸強雄。
北狄禮官將大興使團安排在王帳附近臨時搭建的幾十個營帳中。吳青的營帳長寬各丈余,地上鋪著厚厚的氈子,設了火盆。床上鋪著柔軟的衾枕,懸掛著精美的帷幔。還有兩名俏麗的北狄使女隨身伺候。吳青躺在床上舒服地嘆了一口氣。這一路的車馬顛簸差一點讓她散了架,現在她什麼都不想了,只想躺在這柔軟的床上睡上個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