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明心驚,但冷哼,「胡說!分明是王希孟恃才傲物,仗著暉帝看重,不但喝醉失態,作出無德之畫,還非要呈給聖上……」
無德之畫,令王希孟的才華蒙塵,暉帝罰他閉門思過,後來不準任何人再提,似乎小事化無。王希孟照樣享受《千里江山》帶給他的無限美譽,但其實那就是墜落的起點。
「二問你,連慶六年冬,王希孟作《萬鶴祈天圖》,可是你向暉帝諫言,說他暗諷帝王昏庸,不顧百姓死活,辦奢華祈天祭?」
「……」烏明神情陰郁,「是我又如何?也不止我,同諫的還有其他幾名待詔。當時河南受旱災之苦,流民上萬,餓殍百里,王希孟自以為是,以《萬鶴祈天圖》諷刺聖上不作為,豎子無德又無理,我等看不下去。」
「三問你,連慶八年春,王希孟呈上《北漠大雪圖》,以北漠地經為模本,可是你調換了那本地經,把軍鎮所在山圖偷放進去,讓王希孟背上泄露軍機之罪名?」
那是王希孟最後一幅畫作。
「不是我,我只幫人作旁證,證實王希孟所畫確為軍鎮地圖。」烏明眸中寒涼,「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王希孟少年得志,過于自滿,一度度放縱,一度度不知悔改,最終才華變詭詐,為名利喪失了做人根本,自取滅亡。你是王希孟什麼人?還想為他平反不成?」
王泮林袖子一動。
烏明哈笑,「我告訴你,沒用的。老話說早慧早夭,怪只怪王希孟心太大,整日想著為國為民,變革改策,偏偏他常伴君駕,一句話比得大佬們十句,怎能不成別人的眼中釘?畫畫的,就好好畫,不懂得安守本分,天才也只能成狗屎。連王家都只能舍棄掉的逆子,你算什麼,追問不休。其實王希孟運氣還真是好,死得恰好,不然連累整個王家謀逆大罪,就沒有他們今日風光了。」
「你幫誰作旁證?」听蠢人說話真心累,一會兒說一套,自相矛盾還終于听到一句有用的了。
「……我沒幫誰,都是書畫院的人一起商量著行事的。」烏明卻改口。
王泮林眼里無波,「《南山松濤圖》上那件衣衫,皆道是王希孟的手法,可見你畫功實在不亞于他。」
「哼!我進書畫院全憑真才實學,不像王希孟那種不知天高地厚,全憑出身的小子。千里江山算什麼,我在他畫上添筆,誰都沒看出來,不過一群附庸風雅的官老爺罷了,皇上說好就是好,把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捧那麼高,豈有此理。」烏明憤恨,一個激動就入了圈套。
隨即,烏明反應過來,再哼,「人都死了,就算是我添上去的,他還能從墳墓里爬出來找我算賬?」
「那自然是不會的。」王泮林走進光里,臉上淡淡微笑,雙手從袖中抽出,抬眸盡顯儒雅,「如烏大人所說,王希孟恃才傲物,狂妄自大。即便不死,如今也不過是眾多庸庸碌碌的公子哥之一,死得早至少還留下了好名聲。」
堇燊心道,來了,這種比王十二郎更溫潤更謙明,仿佛天生,沒有半點造作矯揉,連安陽王氏那點骨子里的傲慢也無,眼中天高心中海闊,能讓人心折的氣度。
烏明听著望著,起先冷笑連連,隨後目光疑惑,最後化為驚恐,「你……你……你是……」
王泮林垂了眼,一步走近鐵籠,堇燊手里的燈光從他身後往前打,臉上五官明明暗暗,笑意雖深,聲音的感覺卻截然不同了,「王希孟行七,某行九,有人道我和他看著七八分相像,也有人道我一點不像他。烏大人曾當過幾日七哥教習,你看呢?」
烏明單手抹把臉,暗道差點嚇死,「王希孟死四五年了吧,誰還記得他的樣子?倒是你,就算是王家九公子,又無官身,怎能來審我?」
王泮林雙手重新攏入大袖,「誰說我是來審你的?我不過來探望你,畢竟等大人轉到天牢,就很不方便了。烏大人——」聲音略頓,「何時投靠北燎?」
烏明撇一抹笑,「我是冤枉的。那個風娘想男人想瘋了,半夜跑來讓我娶她……」
「烏大人與風娘半點不認識?」王泮林的眼里墨黑。
「……」本想說不認識,但烏明再一想,自己到底是洛水園常客,「不過一夜風流。」
「听說烏大人沒有內眷。」無妻無子,無爹無娘,烏明府里十分冷清。
烏明不懂,「那又如何?」
「沒有內眷,烏府賬房卻欠了海煙巷良姐姐一千兩,烏大人既然為男色耗盡家財,家里甚至連個女人都沒有,怎會同風娘一夜風流?」王泮林嘆了一口氣,「烏大人這時不知籠外事,當然可以喊冤,喊破嗓子也沒人管你,不過,好多人看來,烏大人這是秋後蚱蜢。」
烏明內心何嘗不忐忑,聞言變臉,想不到連自己喜好男色的事都被掀出來了。
「今夜某來,卻是想救你一命的。」王泮林看看差不多了,拋磚引玉。
烏明神情中卻不見喜色,只是陰沉著眼,「小子陰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身後是什麼人指使,但我無罪,清者自清。」
王泮林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根短竹管,「烏大人這會兒逞強,我也懂得。這是煙花筒,送給大人,大人要是想明白了,可以將它點燃,還有一次求救的機會。」
烏明沒動。
王泮林自顧自放下,轉身走了。
烏明看王泮林和堇燊拾階而上,落下眼皮,冷冷眯盯了短竹管一會兒,走過去拾起,藏在草垛子底下。
出了郡衙,堇燊一揮手,就有兩道影子突現又突隱。
「九公子不怕烏明交待出今晚之事?」堇燊再問。
王泮林看著牆頭,好似多羨慕牆頭上的草,淡答,「我怕啊——如果烏明真是無辜的話。」
然而,烏明不無辜,不管他是北燎探子,還是賣消息給北燎,工部名冊泄露之罪責是絕對逃不掉的。而他王泮林過來探望,問問舊事,頂多算是不謹慎。
這些年,王泮林想得最明白的,只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只有眾口鑠金眾志成城。如今,他要用烏明那些人的手段對付他們,他們也會百口莫辯!——
這段時間,更新的時段要調整啦,因為需要現碼,沒辦法早上更新了。
一般爭取中午12點和下午6點各更一章,今天三更,第三更就要到晚上11點左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