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最中間的是一盆豬頭炖粉條,一盤白肉,準備蘸蒜泥吃,還有一盤小炒肉,一盤心肝,都是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家常菜。
「嘿,小花,你這手藝比你嬸要好。」
老獵人跐溜吸了一根粉條,滑溜溜的,鮮肉味十足,盡管燙也不住口,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豬肉片已經被炖爛了,夾起來顫顫巍巍的,入口香女敕爽滑。
「哪能啊,都是嬸子在一旁指導才沒炖糊咯!」
張小花首先就盛了一碗濃湯,喝得直吧唧嘴,別看上面浮著一層油花,加了酸菜之後,油膩盡除,酸爽開胃。
「小花,別盡喝湯,吃肉吃肉!」
慶嬸子給小花碗里夾肉片,一個勁張羅,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葷腥,難得吃上一頓豬肉,大家都甩開筷子頭吃。
「嬸子,夠了夠了。」張小花碗里一大塊一大塊的五花肉,她哪吃得了這麼多,「慶叔,問你個事兒,西屋咋空了?您二老的兒女呢,咋不跟你們住一塊?」
農村的習慣,長輩住東屋,晚輩住西屋,張小花看到老獵人家的西屋已經空了,才順口這麼一問。
慶嬸的手停在半空中,炕上突然安靜下來,張小花不解地看著長青,他咳嗽一聲正打算解釋,被老獵人打斷。
「死了!」老獵人沒好氣地說道。
慶嬸拉扯了他一把,責怪道︰「你瞅你!說的啥話?小花你別介意,他就是這脾氣,不是沖你的。」
張小花尷尬地撓了撓頭,她似乎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
「原來啊,是跟咱們住一塊,不過前幾年,受不了野豬島的苦日子,跑了,唉……到現在,也沒有個音信。」慶嬸子說著用衣袖抹著眼淚。
「嚎什麼嚎?那個孽子有啥好惦記的?」老獵人倒豎著眉毛吼道,「就當死了好!還省幾口氣!」
「就你心腸硬!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我能不疼嘛?到現在死活都不知道,叫你去打听打听你也不去,難道真不管他啦?」慶嬸眼楮都哭紅了。
「你愛去自個兒去,我早就沒了那個孽子,就是他回來了,我也不認他!就當老朱家絕後了!」
老獵人擰過頭,也用手背擦著眼角。
「慶叔,話不能這麼說,大生還年輕著,當然想到處闖闖,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家的,您老放心。」長青勸慰著。
張小花听了半天才弄清楚啥事,老獵人的兒子朱大生,早幾年的時候,拋下了二老,自個兒遠走高飛了,有這麼狠心的兒子,老獵人能不氣嗎?張小花怪內疚的,問啥不好偏偏扯到這上面呢?勾起兩個老人的傷心事。
「長青,你跟大生一塊兒長大的,你慶叔一直拿你當親兒子,你如果有啥路子,就幫忙打听打听,不管他回不回來,總得有個信。」慶嬸子幽幽說道。
「哎,我記著呢。」
「嬸子,是我不該提那妝事。」張小花不好意思地說道。
「哪能怪你呢?行了,不說那些喪氣話,小花,以後你們多來嬸子家轉轉,就是嘮嗑幾句都行,你這孩子和長青一樣招人喜歡。」
一頓飯在稍沉悶的氣氛中結束,張小花唏噓不已,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朱大生是親生兒子都能狠這個心,老獵人倆夫妻只能把長青和張小花當作寄托。
回家的路上,張小花和長青順道去了一趟老藥子家,借了一點酒曲,她的野果子晾了一晚上,干得差不多了。
「長青,家里有啥多余的甕沒有?」張小花嘗了一顆黑加侖,酸酸甜甜的,是個好東西。
「你要甕干啥?」長青不知道她又要搗鼓啥,也抓起一把黑加侖扔嘴里。
「嘿嘿嘿!你不是說不吃的嗎?別拿那麼多,我還有用的呢!我得釀酒呢!」張小花嚷嚷道,只是兩只手端著木盆,長青都跳開老遠了。
「這玩意能釀酒?得了吧,別糟蹋了,小娃子們辛辛苦苦摘的,你也釀不成,咱家沒甕,就幾個酸菜壇子,以前你也不干活,扣在床底下,你真要?」
「廢話!壇子更好,你拿過來,刷干淨。」
甕的封閉性不如壇子,沿口還要用布包著濕泥巴封住,壇子比較好處理。
張小花也沒底,她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釀不釀得成還難說呢,怕就怕到時候十來斤野果子全腐咯,那就真是糟蹋了。
長青把壇子洗干淨了,里面還殘留著水漬,這會影響野果的發酵,張小花把它放在蔭涼的屋檐下,一直到傍晚才干。
釀之前得把黑加侖全部搗碎,張小花用 面杖在木盆里攪,看得長青一愣一愣的。
「小花,這成嗎?」。長青表示很擔憂。
「等個把月之後喝酒吧!」
張小花把搗好的野果子加上酒曲拌勻,然後倒進壇子里,壓實心又不能太緊,最後用濕布裹好壇口,用繩子綁牢,張小花擦擦額頭上的汗,有股新奇感,這才剛剛封壇呢,她就迫不及待想著開壇的那天了。
接著張小花順道釀了一壇米醋,反正長青洗了好幾個壇子。
這不是啥正規的醋,是小時候外婆用的土方法,把米炒熟了放到涼開水里,封在壇子里,過幾星期就變成了米醋,不過顏色比較渾濁,像淘米水似的,味道可比買的醋要好,不割喉,還有一股米香。
鄉下地方,每家每戶都會有一個酸醋壇子,里面準有些黃瓜蒜頭藕之類的,只要里面有東西,就能養醋,能放幾年,老醋的味道會越來越醇。
做這些的時候,張小花不由得想起外婆家的那個大壇子,那時候跑外婆家,第一件事就是翻出醋壇子,外婆家的酸醋壇跟魔術師的帽子一樣,能掏弄出各式各樣的東西,腌黃瓜的味道讓張小花難以忘懷。
「神仙醋。」
張小花做好之後,咕噥著外婆取的名字,鼻子有些發酸,這是鄉下人對生活的領悟,啥東西都有個盼頭,快活似神仙。
「小花,想啥呢?這麼入神。」
長青端著另一個木盆走進來,這里頭是山里紅,一顆顆果子紅彤彤的,跟仙丹似的誘人。
「沒啥,長青,你去削幾根竹簽,長一點兒,不用太大。」
「哎!」
長青這次不吭聲,老老實實地去做,他知道,張小花一定有自個兒的主意。
張小花開始生火,她準備做糖葫蘆,把剩下的冰糖全部放進鍋里,摻水融化之後,一直熬,糖漿慢慢變黏糊,跟麥芽糖漿差不多,顏色也變成琥珀黃,晶瑩剔透。
這時候長青的竹簽子也削好了,串起山里紅,在糖漿里轉一下,就覆蓋了一層糖衣,放進盤子里,等溫度降下來就會凝固成型。
兩人手腳麻利地做好,也擺了一大盤子。
「這叫冰糖葫蘆!」
張小花忍不住拿起一串吃起來,山里紅的酸和糖殼的甜混合在一起,可口又不會甜膩,恰到好處。
「想不到你手藝還挺多,給我嘗嘗。」長青張口直接從張小花的那串里咬一顆山里紅,贊不絕口。
「人啊,都是被逼的,不到這個時候,都不知道自己能做的事這麼多。」做的東西被認可,張小花心里美滋滋的。
「小花嬸!小花嬸!我們給你送黑加侖了!」
籬笆外小娃子的人頭攢動,他們又去山上摘了不少野果,有的盛布袋里,有的直接用衣服兜住,就連最小的鼻涕娃都有不少收獲。
野小子們鬧哄哄地跑進來,一瞅空蕩蕩的木盆,虎子納悶︰「小花嬸,這麼多果子你吃完了?」
「是啊,全吃了。」張小花逗他們。
小娃子眨巴著眼楮,直到鼻涕娃大喊一聲︰「小花嬸,你可真會吃!」二十幾個野小子都跟著嚷嚷起來。
張小花揚了揚巴掌,「會吃」在鄉下是形容豬的,笑著罵道︰「欠抽你!」
野小子們才不怕,纏著張小花︰「小花嬸,該講故事了!你還欠我們一天呢!美猴王被壓在五指山,然後呢?」
小娃子們對故事的發展可謂是孜孜不倦,張小花招架不住,把剛做好的冰糖葫蘆端出來,分給野小子︰「先欠著,這些是補償,一人一串,嘿!別用猴爪子,忘了?吃東西先洗手,瞧你黑不溜丟的爪子,說的就是你!鼻涕娃!」
鬧哄哄的一陣之後,小娃子們都開始啃起來,吃得臉上都黏糊糊的,他們也不管髒不髒,一邊舌忝自己的嘴唇,上面還沾著甜味呢。
「小花嬸,真甜!山里紅咋能這麼甜呢?」虎子意猶未盡地舌忝著嘴巴子。
「不甜能叫冰糖葫蘆嗎?」。張小花樂呵呵地說道。
「這就是冰糖葫蘆?!」
野小子們都愣了,他們都听大人講過一些零嘴,最多的當然就是冰糖葫蘆了,對他們來說,冰糖葫蘆遙遠得跟美猴王一樣,都是故事,小娃子都不敢相信他們吃到了傳說中的東西。
「花妞,你咋不吃完?」虎子諂媚地問花妞,兩顆大門牙都掉光了,「你吃不完就給我唄!」
花妞護住自己的半串冰糖葫蘆,戒備地說道︰「我才不給你,我要給我娘嘗嘗冰糖葫蘆!」
「哼,小氣!」虎子大大咧咧地說道,「我以後不娶你了!我不要一個小氣的老婆!」
長青和張小花看著這活寶哈哈大笑,野小子們心滿意足地一窩蜂散了,臨走時還直說要多摘些山里紅,讓小花嬸變成好吃的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