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僅年關,天氣就越冷,不過小娃子們依然在雪地里跑鬧騰,把衣衫汗濕了不怕,鞋襪打濕了也不管,一個個野得都快成精了,回家被爹娘揍一頓也無妨,只要玩好了,天天都是笑嘻嘻的。
本來他們可沒這麼悠閑,老秀才里正給小娃子們惡補功課,說是要把早點欠下來的都教完,張小花瞅著小娃子有的生了凍瘡,寫字都不方便,便替他們高饒,請先生放個寒假。
里正當時直搖頭︰「寒窗苦讀寒窗苦讀,哪能被這麼點嚴寒就嚇倒了?」
張小花勸說︰「人寒窗也要十年啊,不是一天兩天能學全的,咱們也不指望中秀才,沒那麼嚴厲,咱們大人冬天不也休息,來年才有力氣干活,小娃子讀書也一個樣。」
倆人商榷了好久,才讓野小子們有了寒假,張小花在小娃子們眼里那就是通情達理。
野小子們有了空閑,經常跑來和梅花鹿崽耍,這小東西最招人喜愛,不光花妞幾個小女娃喜歡,虎子他們同樣愛護,給它喂食,一起在雪地里蹦。
而大師兄則沒這個待遇了,它沉不住氣,想要跟這群野小子們混,就是方式太粗魯了些,直接抓了把雪團往人堆里扔,野小子們見還有人敢挑釁,開起戰來,毛猴上躥下跳躲避飛過來的雪團,寡不敵眾之下,爬下樹梢直撓腮。
這天小娃子回家帶了個消息,小花嬸要去取經啦!
「啥取經,瞎說些啥?」大部分人都迷惑。
「小花嬸要去縣城!」
消息傳得比風還快,清河縣里野豬島多遠啊?上了岸還要走二十幾里路!這要是腳力趕路,一天頂多一個來回,還是花公雞沒打鳴就起來,伴著星辰才能回,對小娃子們來說,這距離跟大師兄取經也差不多了。
屯里人大部分一輩子都沒去過縣里,估模也只有里正他們去過,其他人連去五陵鎮的都少。
「小花!小花!」長青跑進屋嚷嚷。
「干啥?瞧你跟禿尾巴雞似的,著急成什麼樣?」
張小花坐在炕上慢騰騰地挪出一塊地兒來,手里擺弄著自個兒的新玩意,她這兩天都趕著做羊毛手套呢,連織毛衣背心都先擱下了。
大嘴嫂和王玉蓮都是心靈手巧的,看似復雜的織法教了幾遍之後,她們都學會了,尤其是王玉蓮,她活兒細,試了幾次之後,雖然速度不快,不過在模樣品相上比張小花的還要好看,沒一針錯的。
三人忙活了幾天,就織出來十幾雙,張小花就準備去一趟清河縣,一來這東西賣不賣得出來還說不準,用她的話是市場調查,二來買船的事也提上日程,不能再拖沓了。
長青瞅了瞅她手里的東西,前幾天還拿他面前炫耀來著,問道︰「你要去清河縣?這事我咋不知道?」
「這不是曉得了嘛,又不是要緊事……」
張小花納悶,這又不是啥大事,她也就跟大嘴嫂她們兩個說過,也和小娃子們扯淡的時候提了,長青咋跟要嚴刑拷打似的?一驚一乍的,沒點沉穩的氣質。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像屯里的人只在屯里轉悠,出遠門是個奢望的事,大嘴嫂還說了,這去一趟縣里,得多少盤纏啊?就張小花這個不拿銀子當回事的願意出這冤枉錢。要是他們知道,後世的十八九歲的姑娘背個包就能走能闖北去旅游,還不得嚇破膽?
「還不要緊?要不是在外頭听到風聲,大伙跟我講,我還不知道你準備去縣里呢!」
「咋了?你也要去?」
張小花是悟錯了長青的意思,長青頓了頓,猛地點頭︰「我當然得去,我不去你給拐賣了我去哪里找人?這路上要是不太平,被劫匪給……」
「哈哈哈。」張小花被他逗樂了,「這太平盛世,哪來那麼多劫匪,你听書听多了吧?被劫匪搶了做壓寨夫人嗎?」。
長青氣得眉毛倒豎︰「你還想去做壓寨夫人?!」
「我倒想呢,人看不上咱,要搶也是搶那些千金小姐,我倒賠他們也不會要。」
長青眨了眨眼楮,思考了半天,點頭說道︰「那也是,我問你,你又跑去清河縣干啥?五陵鎮還不夠你待的?」
「這不同,我得把這些玩意賣了,看看能不能賣出價錢來,鎖子不是要成親了嘛,要置辦的東西還沒全,不能太寒酸的話,得去清河縣買好的。」
長青悶悶地說道︰「你倒是個講究人,你操辦這些往里頭賠了多少銀子?」
張小花一瞅他模樣,就當他是小氣,說道︰「能有多少,反正銀子花了再賺……而且,我可不是白賠銀子,鎖子那小子,做牛做馬都得給我賺回來。」
「那行,我還沒去過清河縣呢,我也去瞅瞅,順帶幫你背東西。」
說定之後,張小花就張羅著出發,也沒啥好準備的。冬天的早晨,屯里一般是安靜的,連大花公雞也凍得往窩里縮,懶得打鳴了。
「大嘴嫂,都帶齊了沒?」
張小花的喊聲和濃霧混在一起,她和長青在大嘴嫂院子里催促著,長青的背簍不離身,里頭裝的全是張小花的物什,看起來就是個樸實的漢子。
「來了來了!」
大嘴嫂背了個大包袱,腳下卻跟生了風似的,跟蘿卜似的腳從來沒有過的靈便,臉上喜氣洋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遇上啥天大的好事呢?
「喲,大嘴嫂,你這打扮……」張小花愣了愣。
大嘴嫂立馬撫了撫自個兒的頭發,她特地綰起來,還插了支筷子當發釵,還抹了些水,看起來更油光順滑,然後又把身上衣裳的肘子捋通順了,還是覺得不得勁。
「小花,我這身,還中不?」大嘴嫂擔憂地說道。
「當然,特好看,你這身衣裳是新縫的,不是過年再穿嗎?你也舍得?」張小花打趣說道。
大嘴嫂還沒回答,里屋里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天還沒亮就在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去相親呢!」
張小花一听,是大嘴哥,這口氣咋跟長青差不多呢?這年頭的男人啊,就見不得自個兒婆娘在外拋頭露面。
把小花拉到一邊,大嘴嫂說道︰「別理他,他這是嫉妒不能去縣里呢,這新衣裳本來是過年穿的,不過現在也一樣,我可是咱們屯里頭一個去清河縣的人,呃,至少也是前三個!」
大嘴嫂今兒走起道來,簡直是虎虎生威啊,連她那老風濕都沒事了,張小花看她精心打扮的,再看看自個兒倆,就和平常一樣,不過也成,張小花和長青的衣服都是新做的,穿了幾回,但也能出門,長青一個大老爺們兒更不會管這些,張小花給他啥就穿啥。
「大嘴嫂,你這包囊里裝的啥?看起來挺沉吧?」張小花一身輕,就是有東西也會塞給長青這個勞力。
大嘴嫂笑道︰「烙的幾個燒餅,怕咱們在路上餓肚子,還有一套換洗的衣物,一雙布鞋,萬一打濕了也有個後手。」
張小花听了直暈,要不咋說她們未雨綢繆呢?這準備給齊全的,張小花自愧不如啊。
說著,大嘴嫂還從兜里掏出一張黃紙來,說道︰「這是屯里人托我買東西的單子,張家要一斤苞米面,老趙家要一斤紅糖,三林子要給媳婦買紅頭繩……」
張小花越听越納悶,接過紙來,還真是這些,只不過字歪歪扭扭的,錯別字還挺多,有的添一撇,有的少一捺,張小花奇怪地說道︰「大嘴嫂,你不是不識字嗎?」。
「嗐,我是個睜眼瞎,這字是咱家虎子寫的!其實我都記心里呢,叫他寫下來,你們倆口子識字,不怕忘了。」大嘴嫂說起來的神色,比自個兒會寫字還自豪。
要不怎麼說大嘴嫂是屯里最能干的婦女呢?瞧這粗中有細的,張羅起事來,少有紕漏,張小花請她幫忙操辦鎖子的婚事,絕對沒找錯人!
「虎子這小子,野是野了點,這功課還不賴嘛。」長青瞅了瞅,不住稱贊。
大嘴嫂驕傲說道︰「那是,連里正都夸我家小子呢……小花,要說你眼光真錯不了,要不是你弄這學堂,他哪里能認字啊?」
學問不全是酸腐儒文那些虛的,張小花的目的就是學以致用,這不,才學了沒多少字,卻也能解決大麻煩。
三人又到了王玉蓮的院子,這是他們最後一個伴,玉蓮也好生打扮了一番,穿上了新衣裳,一雙自個兒縫的繡花鞋,秀外慧中,她臉上兩坨暈紅,是激動的,也有點害怕,畢竟她很少出門,這回卻是要去這麼遠的地方。
幾人到了碼頭,才叫他們唬了一跳,屯里幾乎所有人都到了,甭管老人小娃子,都站在碼頭等著他們。
「小花嬸他們來了!」一個野小子嚷嚷一聲,人群里炸開了鍋。
張小花四個全迷糊了︰「這……這是干啥?咋全來了?」
「小花,咱們來給你們送行的!」里正招了招手,跟家里辦喜事一樣喜慶,「你們可是咱們屯里頭幾個去清河縣的!」
張小花又是喜悅又是感動,屯里百多號人說不上萬人空巷,但是人人的情誼她都感受得到,他們四個可以說寄托了屯里的新希望,真正走出野豬島的第一批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