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客棧里已經熄滅了大多的燈火,只有些微火苗在櫃台燃燒,那小二許是怕涼,穿了身厚厚的布衣,正杵著腦袋打瞌睡,客棧的橫梁上掛了只鳥籠,也不知道是誰的,里面一只品種不甚明了的鳥兒正睜圓一雙灰綠色的眼楮盯著他,咕咕作響。
岑可宣站至那小二的面前,伸頭瞧了瞧,只見那小二睡得正香,眼楮微微闔上,湊近些,還能听見淺弱的鼾聲。
她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在那小二旁邊輕輕扣了扣櫃面。那小二果然立馬驚醒,揉著眼楮看清來人後,猶有些迷糊地道︰「夜深了,姑娘怎的還不睡?」
岑可宣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重重往櫃子上一放,那小二見了銀子,立馬來了精神,賠笑道︰「姑娘有什麼吩咐請說?」岑可宣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出門時特地帶上的銀子,就是為了方便自己私下辦些事情,此刻也總算派上了用場。
她有些興奮地扣著桌面道︰「我問你幾件事啊,你若答得上來,這銀子便是你的了。」
那小二道︰「好好。姑娘盡管問,小的必定知無不答。」
岑可宣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那小二一番。听豆嵐說,這江湖上,消息最為靈通繁多的地方,有三處,一是青樓,二是賭場,這第三,便是客棧了。青樓和賭場她必然是去不了的,再者,那些地方她一個人也不太敢去,那麼,她想要打探消息,只有從客棧下手。據說客棧的小二平日里耳听八方,知道的消息可謂是五花八門,如此想來,金麟客棧倒不失為一個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不過嘛,看那小二年紀也不大,一臉市井小人的模樣,她實在有些懷疑。要不先試試他?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江湖上,最近有些什麼大事,你總該知道吧?」
「這個當然知道。」那小二眉梢一喜,顯然對這個問題很是胸有成足,只左右探了探,便壓低聲音湊上來道︰「自然是御景山莊和紫雲宮聯姻的事情了。據說那紫雲宮宮主的義妹還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可惜了御景山莊的白莊主,年輕有為,英俊瀟灑,不知為何如此委曲求全……」
「行了行了。」岑可宣立馬打斷他,尷尬地咳了咳,又道︰「那你說說,聞名江湖的寶劍有七柄,分別是什麼?」這件事,還是前些日子知曉自己要盜取邪焱劍時,特地去向楚離打听的,因此她記得非常清楚。那也是她這些天最後一次見到楚離。
那小二本就機靈,被她打斷,立馬就知曉是自己話多了些,于是這次吸取了教訓,並未發表自己的看法,只是規規矩矩地道出自己知曉的事。「江湖上的七大寶劍,邪焱為首,藏于浮山已有三百年,傳說這劍雖然威力無窮,但甚有邪氣,能吞噬人心,因此即便御景山莊遭遇劫難,也斷不會輕易使用此劍。其余六柄,分別是玄青,唳血,孤鳴,靈瑯,寒雪,追風。」
他頓了頓,繼續道︰「目前,為眾人所知的是,追風劍十年前已經隨著劍神岑北寒的消失絕跡于江湖。唳血劍為紫雲宮楚離所有,孤鳴劍因御景山莊明霄的孤鳴劍法聞名于世,寒雪劍更是身價第一的殺手寒越的標志。至于玄青和靈瑯,前些年頻繁易主,最近已經失去了蹤跡。」
嘿,還真不耐!岑可宣驚訝地再一次審視了一番那個小二,只見他一臉相貌極為普通,眼楮鼻子嘴巴,全都不大不小,是放在人堆里就絕對找不出來的那種,估計仔細瞧瞧,才能隱約瞧見那雙眼楮里透著幾分機靈,但那張笑臉帶著小人物的討好之色,便將那股子機靈蓋過。她心里不禁疑惑起來,如此的小人物說起江湖上的事情也能頭頭是道,這外面的世道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你叫什麼名字?」她突然好奇地道。那小二忽然瞟了瞟門外的一匹暫停的馬車,突然道︰「小的竹馬。」岑可宣一愣︰「青梅竹馬的那個‘竹馬’?」小二喜滋滋道︰「我有個妹妹,便叫青梅。」
岑可宣噗嗤一笑︰「你妹妹真叫青梅?」小二點頭,一本正經道︰「姑娘還有什麼要問的?」
笑容立即止住,是了,正事要緊。
「好,最後一個問題。」她緊張地喝了口一邊的涼茶,也沒在意有沒有被人喝過,這才說出重點︰「這江湖上,你可曾听說過一個叫岑子非的人?」
說完後,她的心跳也開始撲通加快,哥哥自小便十分聰穎優秀,無論習武習文,都極為出色,深得父親喜愛,這些年他就算只有孤身一人,也肯定能在江湖中混出一個名號來。她堅信,哥哥絕不會是那種默默無聞的無名之輩。
那小二偏頭想了許久,最後搖搖頭道︰「不曾听過。」「真的?」岑可宣急切地道︰「你再想想看?」怎麼可能不曾听過?那小二還是搖頭︰「姑娘,小的敢向您保證,至少這江湖上有些名號的人中,絕沒有叫岑子非的。」
直到回了房間,這句話仍然在岑可宣耳邊回蕩,她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的紗罩,眼楮一眨不眨,愣愣地無法入睡。她早該想到的,既然連宮主都沒有消息,哥哥的蹤跡自然不是那麼容易找到。可是,為什麼呢?憑哥哥的資質,怎麼可能在江湖中無人知曉呢。難道真的是她把哥哥想得太出色了?這些年過去,其實很多事情對她而言,已經相當模糊了。即便有,也只是一個幾歲女孩的印象,實在太過片面,也太過膚淺。
所以,只消稍稍質疑一番,她的想法立馬就會動搖。事實上,她也只是隱約記得曾經一些來家中拜訪的叔叔們常常說起的話,例如子非是個難得一見的奇才,今後必成大器,或者子非天分驚人,是岑家後人中唯一有可能超越岑北寒的存在雲雲。這些話,她听得多了,便信以為真了。說不定,這真的只是一些恭維話而已。
岑家雖是武林世家,但到了父親這一輩,卻主要是靠著經商在洛陽一帶扎根。雖然家中也算是人人習武,且自小勤奮練習,但大都資質平平,就連父親,也只在生意上還算成功,論起武功修為,恐怕比如今的岑可宣高不到哪里去。要說當年真正能在江湖中有些名號的,整個岑家,也就二叔岑北寒一人而已。
可這個唯一有名號的人,又未免太出名了些。
那個人,被譽為劍神。是當年江湖上不敗的神話。
可惜,這個二叔,岑可宣見過的次數卻少之又少。有些時候,她甚至忘記了這個被譽為劍神的傳奇男子,也是自己的至親。據說,他在十年前不知為何突然消失在江湖中,生死未卜,而岑家的滅門之災,卻是九年前。兩者聯系起來,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巧合。沒有了岑北寒的岑家,在面對屠殺時,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而岑北寒的消失與屠殺者是否有關,亦未可知。
當年家人皆數被殺,她年齡小,對其中的因由根本一無所知。如今想來,極有可能是為了搶奪岑家的那兩枚麒麟玉。她無意識地模了模藏于身前的那枚血玉,忽然就明白過來,另外一枚麒麟玉還在哥哥身上,那些人如此殘忍,為了奪得麒麟玉,不惜殺害整個岑家,可到了最後卻依舊沒有得手,他們豈會善罷甘休?
她自那天之後便一直身處紫雲宮,自然沒有人敢前來加害,但哥哥卻不一樣。他當年不過十二三歲,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若有人知道了他的本名,又怎能逃得過那些人的魔爪?也就是說,為了躲避仇家,哥哥定然會隱姓埋名,這個江湖上,當然就不會有岑子非了。
不過,既然自己即將嫁給白玉楓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哥哥定然也能收到消息,婚姻乃是女子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妹妹出嫁,做哥哥的當然不可能不聞不問,這條消息一經傳出,說不定他會主動來尋自己。宮主不也曾說過,嫁去御景山莊,必有機會見到他嗎?
那麼,他會通過什麼途徑來找她呢?岑可宣思索一番,得到的答案無非兩個。第一,待她大婚時,御景山莊必定宴請天下武林群豪,將這門親事昭告天下,屆時御景山莊內人物繁雜,哥哥說不定會趁機進來。第二,此番路途遙遠,其中變數不斷,哥哥也可能在途中想法子避開御景山莊的人與她相見。
或者,他就在她的周圍,甚至就在這個鎮上?想到這個可能性,岑可宣已經忍住不激動起來,只覺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巴不得立馬跑出去圍著整個小鎮搜個底朝天,把九年未見的岑子非給拖出來。到時候,她一定要先痛罵他一番,讓他意識到拋棄自己是多麼錯誤的一個決定,然後再撲到他懷里大哭一場,告訴他,這些年來,她有多想他。還有,她要同哥哥一起回家,回洛陽。
她望著頭頂的白紗帳,眼中逐漸露出笑意,明天一定要設法在鎮上打听打听,這麼一來,就要想辦法拖延一下時間才對。白莫寅他們應該會趕著上路,怎麼才能讓他們在這鎮上多呆兩日呢?一定要想個法子才行。